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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书法唤醒了我对艺术的梦想

来源:新快报     2021年06月20日        版次:A14    作者:王松柏

  ■王松柏 广东第二师范学院美术学院美教系副主任、德国德雷斯顿造型艺术学院博士

  最怕的是时间,最忧的是时间,最狠的是时间,最喜的还是时间。时间演绎人间的一幕幕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的故事。

  孔子说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不知是记错了时间,还是世间万事万物在向前散步时迷路,脱离了既有的轨迹,进入一个充满迷惑刺激但又到处是表面覆盖的空间。在不惑迈向知天命这个时空旅行之间总是想起这个玄之又玄的时间概念,心里浮现一幕幕陌生的视觉景象。

  从迈进“不惑”奔向“知天命”的我俨然进入上有老下有小的“卡卡”档期,在人生路上,人的身份一直在不经意地进行角色变幻,从原来的人之子,成为了人之夫和人之父,身份角色还会继续变幻下去,直到变无可变。

  时光像一张张染黄的图像在记忆之中若影若现,在残缺不全的图形中力求拼贴过去的真实。每次看到年迈的父亲,心里有点酸涩,目光总是在脸上逐渐隆起的憔悴疲惫的皱纹之间搜寻过去记忆中的斑驳,又怕盯得太久,转而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目光拽到一边,待父亲转身蹒跚离开后,又把目光聚集到父亲的背影上,直至背影淡淡地消失在视线之外,我还怔怔地立在原地,目光空空地消融在空气之中。此刻,朱自清先生的《背影》进入我的想象虚空,仿佛我父亲的背影和课本上的背影逐渐模糊并互相重叠。

  如果把父爱分为典型性和非典型性两种,那么在我印象里,父爱属于非典型性那种。在电影和文学名著里塑造了很多典型性父爱形象。所谓典型,即来源生活,高于生活,通过艺术形象加工把几个或者多个形象特征加诸到一人身上。在我看来,这种带有夸张成分又有那么几分不可靠,反观生活,这种聚焦高光把现实衬托得灰暗无光,现实总是灰头土脸在时间中赤裸呈现,即所谓赤诚相见。父爱就是在平常生活中不起眼的琐事堆积而成,一枝一叶传递情感和体现对家的经营付出。

  搜索记忆中的父亲,总体印象就是忙。父亲以前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便成了吃“国家粮”,但因为没有钱,硬生生地被奶奶从学堂里拉了回来做“壮丁”,这便成了他心中之痛,偶尔提及时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骄傲和失落夹杂在一起。现在想起来有股心酸之感,人生命运在一次不经意中从此改变。那时上高中也是稀有之物,过年的时候,他经常给村里写春联,我便站在旁边,给他当助手扶纸拉纸,写好再由其他大人小心地托着放到地上待干。在墨香中感受书法的神奇,这可能是我喜欢艺术的最早记忆,那时应该还没上小学,对书法的喜欢从此就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种子,从小学到高中,凡与书法有关的事情都在我头脑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喜欢书法,并因为书法的突出我便转而对艺术的向往追求,从而走上从事艺术这条路。

  改革开放后,父亲开始做生意,就很少有时间写春联了,现在再回头去看他的书法,当然算不上书法,充其量就是写字而已,但这无伤大雅,它在那个特殊时期唤醒了我童年时期对艺术的梦想。除了书法,父亲还喜吹笛子,这个秘密是在某个夏夜朗月之下发现的,同村有人从外地回来,带着一支竹笛在乘凉时吹起悠扬的笛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把一个小孩对遥远的广播那头传来优美声音的想象带回到现实,之后父亲也吹奏起那竹笛,父亲的笛声带给我所有的好奇、崇拜和希望。后来央求他给我买了一支竹笛,那时就天天摆弄着它,因没有老师指导,最终只是非常业余的水准,决定走美术之路后,对音乐的喜欢就被搁置在一边了。

  父母因为忙于生意上的事情,学习就全由我自己作主,对我学艺术没有做太大的干预,只是在他们明白学艺术也可以考大学之后就开始全面支持。之前我画画要偷偷地进行,我的房间在楼上,一听到脚步声就得赶紧把画画的工具藏起来,装着在努力学习和做作业的样子,我想,这种“装样子”在每个人的孩提时代是最不稀缺的。奇怪的是,一旦找到自己的兴趣点所在,我的学习成绩也有了很大改善,这又加深了父母对我的信任,后来考上大学,之后去德国留学也是在父母的大力支持下才得以成行,这背后的付出和汗水,他们从没有抱怨,除了支持还是默默支持。

  在特殊节日来临之际,心里百感交集,酸甜辣咸,一直涌上心头。这种非典型的父爱代表着中国普遍家庭的现象,木讷、质朴是中国千千万万的父亲形象特征,“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在千百年儒家关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价值观中得到体现和传承。现在,为人之父的我也得把这些传递下去,使之薪火不熄。

  可是,父亲已经老了,在时光中走着走着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