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的春节,我从虹桥机场转学到了江湾五角场。那时是小学三年级。那一年的冬天,水管子被冻住过几次。我们住在江湾五角场的军营里,因为父亲患上了严重的病毒性心肌炎,回家休养的那些日子,夜间,他发病的时候,我常常需要出门到卫生队找医生。卫生队的两间屋子黑漆漆的,医生休息了。我站在门前小马路上,鼓起勇气呼喊。待领着医生来到我家,我往往坐在楼梯上,不敢进入他的卧室,不敢看父亲输入氧气的样子。姐姐非常生气地说:你是一个冷漠的人。我没有辩解。其实那种疼痛和窒息感,已经攥紧我的心脏。那无际无涯的黑暗,铺展开的巨大的翅膀,似乎浸染了每一根神经,那就是死亡给我最初的无法摆脱的阴影。我觉得,它其实影响了我的人生选择。
后来父亲渐渐可以起床了,除了丹参,医生也没有什么药物,于是,每天傍晚,父亲都会出门散步,作为锻炼。我的身高,恰好就是父亲的拐杖。于是,我的肩头,便固定着他的手。每天晚上,从家里,慢慢走出军营……
当我们走到五角场中心的大转盘,绕一圈,就要开始返程了。可是转弯那里,有一家食品商店,射出明亮的光芒,记忆里,五角场就一家食品商店。
我拽一拽父亲,他停下步子,有时候他会笑笑,让我站在一排玻璃瓶子前,选择买哪一种零食。他不吃,夏天酷热的时候也从不在路上吃一根冰棒,但他会给我买。他说军人怎么能在路上吃东西呢。
大卫·伊格曼在《生命的清单》里说:“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从人际关系网里消逝,你悄然离去;而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
也许,有外在的压倒一切的动力的时候,才会列一份自己的生命清单?
钟红明 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