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胜,1963年生,山东蓬莱人,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副总编辑、《中国文学批评》副主编
2021年8月15日羊城晚报人文周刊·广角版“新文艺评论”专题报道
□文/羊城晚报记者 孙磊
壹 要跟上时代发展
羊城晚报:8月2日,中央宣传部等五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文艺评论工作的指导意见》,在您看来,为何现在要加强文艺评论工作?
王兆胜:这是一件极有意义的大事。它最直接说明文艺和文艺评论的重要性,也是对当前文艺评论存在的问题及其乱象的纠偏。一方面,文艺评论非常重要,远非现在人们以为的那样,可随意甚至乱写一通,更不是友情出演或闲余小道,而关系到国家、社会文艺发展等重大问题,是文化“软实力”的标志之一。当前,好的文艺评论越来越少,真正有批评意见的评论也不易见到,说文艺评论整体滞后于时代和国家战略发展也不为过。如果说,改革开放前四十年,经济社会发展引领中国前行,今后恐怕应发挥文化的引领作用,那么,文艺评论的重要性就得以凸显。也可以说,文艺评论在今后的国家战略发展面前,再也不能无所作为,而应该起到引领作用。
羊城晚报:8月15日,羊城晚报推出有关新文艺评论的专题报道《新文艺评论必须回答哪些问题?》,清华大学教授尹鸿、厦门大学教授黄鸣奋发表了他们的看法,您有何感想?
王兆胜:我非常赞赏《羊城晚报》作专版谈新文艺评论问题。这既表明这个问题很重要,也显示了这份报纸一贯的初心。与其他报纸不同,《羊城晚报》勇于担当、锐意进取、新鲜活泼、有大情怀,广受读者喜爱。长期以来,它对文艺创作和文艺评论的持续关注产生很大反响,像一年一度的花地文学榜评选、“粤派批评”大讨论,都很有代表性。
尹鸿教授和黄鸣奋教授都是我敬佩的专家学者,他们一直站在学术前沿发言,对新文艺评论的看法多有启发。
不过,“新文艺评论”的概念还值得进一步研讨。因为这个“新”就必须以“旧”为前提,就如以“新文学”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命名,“新散文”代指打破传统意义上的散文一样。那么,再过百年,你怎么谈“新文艺评论”“新文学”“新散文”?更何况,将“新”与“旧”并置,就有了价值论,“新的”就是好的,“旧的”就变成坏的了。其实,新与旧是相对的,“新”中有旧,旧中有“新”,有时“新”远不如“旧”。一件温润的旧木器就远比新物品来得美好、自然、可爱。
我倒觉得用“新时代文艺批评”比“新文艺批评”更好,因为“新时代”是特指的,有它的政治、社会、文化、文学等独特内涵。
贰 打开学院派大门
羊城晚报:新时代的文艺评论面对哪些问题?必须回答哪些问题?
王兆胜:新时代文艺评论面对的是人类发展和命运、世界格局变化、中国未来走向、人民生活幸福、社会公平正义、底层生活意义、文艺功能价值等问题。与此同时,它必须回答的问题有:其一,与政治、经济、科学、思想、文化等相比,文艺的特性和价值功能何在,它将以怎样的方式改变世道人心?其二,与文艺创作相比,文艺评论该怎样阐释,又该如何突破其边界,发挥它的独特功能作用?其三,与其他评论相比,文艺评论如何达到对于受众的影响力,成为整个社会特别是底层民众的清凉剂、清洁剂、润滑剂?其四,与以往相比,新时代文艺评论如何重塑自我,特别是在面对时代和未来发言时,更能为广大读者接受,并产生巨大能量作用?
总之,新时代文艺评论应改变较长一段时间的自说自话、个人主义的叙述,在接续有担当使命意识的优秀传统情况下,既关注现实人生的急迫问题,又能对人类前途命运和国家社会产生引领作用。
羊城晚报:当下的文艺评论依旧以学院派为主,但是新的文艺形式不断涌现,倡导新的文艺评论有何特别意义?
王兆胜:好的学院派文艺评论有专业史背景,讲学理性、逻辑性,有客观分析、公正判断,观点往往耳目一新。不过,时下的学院派文艺评论最大的问题是形式主义和教条化,不少人将评论写“死”了。由于新时代发展变化,新的文艺形式雨后春笋般出现,这就要求有更加丰富多样多彩的文艺评论生成。
打开学院派文艺评论的大门,有以下优点:一是不同学科职业的人写文艺评论一定有所不同,会改变学院派文艺评论的生态,让所写的评论更有“人”气。二是文艺评论也是需要生活的,是要接地气的,特别是对底层社会人生有所理解。因此,非专业人士特别是普通百姓写的文艺评论,可能就会一改学院派的八股文,也不拿腔拿调,而是有丰富的社会体验、生命感受和人生智慧。三是通过全社会关注、参与文艺评论写作和阅读,就会形成一种爱知识、喜文化、见精神、通心气的社会风气氛围,对于改变金钱崇拜和世俗化追求也是有益的。
叁 避免外行管内行
羊城晚报:新时代该如何进一步发展文艺评论?
王兆胜:新时代文艺的进一步发展,最需要注意以下几点:一是包容性。让各式各样的文艺评论存在,在保证政治正确的原则性前提下,坚持“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二是制度建设。对那些紧随时代和具有较高艺术性的评论,通过建制度给以奖励阐扬。三是建队伍。目前,文艺批评队伍相当薄弱,更缺乏独立思考和敢讲真话的批评,应从发掘培养年轻人角度开拓创新。四是创办刊物。除了《中国文学批评》《中国文艺评论》《文艺评论》杂志,专门的文艺批评刊不多,应在这方面有所推进发展。五是增设文艺评论专栏。不少刊物多文艺研究栏目,真正具有批评、评论性的栏目并不多。
目前,文艺评论有所“老化”,有比较明显的路径依赖,最突出的是对新的文艺现象缺乏关注研究,话语体系相对陈旧,语言缺乏活力。这是需要转型甚至革命的,除了丰富和吸纳新的年轻评论家,还要在创作与评论之间建立互动关系,即改变评论家没有作品创作经验、不读作品或不细读作品的局限。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让学院派评论脱胎换骨,进入生活特别是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中,把研究评论写在大地上。
羊城晚报:网络新媒体评论平台,该如何加强建设和管理?
王兆胜:作为新生事物和网络新媒体评论平台,是文艺评论的重要阵地。以往,有三方面的不足:一是建设力度不够,不能适应巨大需求。二是管理方面薄弱,影响评论生态和公信力。三是文艺评论水平不高,好作品太少,没有太大的影响力。
今后,应从以下方面加强建设和管理:一是加大资金和人力的投入力度,让文艺评论网络平台在专业性和公众性之间形成互动对话。二是让懂行的文艺人士特别是高素质的评论人员管理,避免外行管内行。三是加大奖惩力度,让劣质的作品没有平台出口,推出优秀评论,加大物质和精神奖励,吸引更多读者和评论。
肆 提倡写短评简论
羊城晚报:黄鸣奋老师指出,“新文艺评论”不仅要关注已发表的作品,更要关注作品发表背后的运行机制,尤其是技术所带来的变革,比如算法推荐等,您是如何看待这个观点的?
王兆胜:黄鸣奋教授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因为今天的文艺评论已不单是文艺本身,与其身后及其内里的技术、资本直接相关。不了解人、机关系,看不到评论后面的复杂性运作,也就没法建设和管理互联网新媒体评论平台。
羊城晚报:若要有专业权威的文艺评论,首先就要健全文艺评论标准,在您看来,新的文艺评论应该有哪些新的标准?
王兆胜:新时代文艺评论不是凭空造出来的,它与以往有着继承关系。当然,它也有自己的新特点和新要求,这主要包括:一是较高的政治站位,那些认为文艺、学术与政治无关的看法都是值得怀疑的。只是说,好的文艺评论不是政治宣讲,而是用理论学术话语讲政治。二是思想观念创新,那种以西方现代启蒙意识为绝对标准的惯性依赖应该有所改变,代之以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下充分体现中国式现代化诉求。三是人民本位文艺观,评论一定要走出自我束缚,有天地之宽和民胞物与的情怀。四是文学性的审美标准,好的评论特别是能让普通人喜爱显然离不开“真”“善”“美”,特别是深入浅出、生动活泼、平实素朴,最好是略带些诗意,能让人在浸润中受益。五是痛快淋漓的快捷,时代需要和年轻人的喜好决定了文艺评论要有效,不能像传统那样漫长枝节,因此应提倡写短评简论,就如李大钊的一些杂感、鲁迅的许多杂文一样。
羊城晚报:现在人人都能随手点评、即时发布,在您看来,这算是“新文艺评论家”吗?
王兆胜:那当然不是。评论家不易,是有要求的,甚至有较高要求的。比如,一个评论家要有见解、情怀、品位,也要有胆识与魅力,还要高屋建瓴,对于文字与表述更要简洁、明快、有力。文艺评论除了以上要求,还要有文学性、审美性、趣味性,与一般的政治评论是有区别的。至于新时代文艺评论则有更高要求,因为新时代要求文艺评论家胸怀全局、大局,有政治意识、思想文化品质、智慧光芒,更要有博大情怀和天地境界,这在一般人是很难达到的。
至于说那些随手点评、即时发布而出的“文艺评论”,表面看是人人可为,其实更多的是众声喧哗,影响观瞻,不足道哉。否则就是既浪费了时间,又降低了品位,还影响了心境。中国人讲“惜字如金”,不仅仅是指吝于表达,更重要的是心怀敬畏,是对于自我的严格要求。因此,网络新媒体评论平台既要注意规范化,更要讲究“自律”,这不只是对于文艺评论来说是如此,就是点评发声者也是需要审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