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
作家回望童年,通过一帧帧照片将往事加以锁定,它们是盎然的,诗意的,也包含着残酷的真实
历史与文学相切之处
马尔克斯曾经指出,真实永远是文学的最佳模式。为了追求真实,历史与文学虽然取向不同,但也有相互交叉或者说相切之处。比如说,对记录的重视就构成了同心之言的内容。《尚书》作为中国最早的文献集成,既是一本历史著作,也开创了记录体散文的范式。批判现实主义的奠基之作《红与黑》,其副标题为“1830年纪事”,所谓纪事,乃记录的别称,也表达了作家借助小说呈现历史真实的欲求。
记录有时间线,包括时间的纵轴和横轴,记录同时指向具体的事件。时间轴和事件之间水乳交融,如此方构成了意义的原点。至于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上去记录,历史与文学有明显的分野,历史推崇“在场”式的记录,第一手的、原始的文献资料,足以构成独立的声部。孔飞力的《叫魂》之所以让人称道,就在于作者使用了大量乾隆皇帝的朱批手书。文学表达源于想象、虚构、缀合的技术特征,因此大多采用“杂取”“打捞”式的记录手段。
散文这一文体虽然对生活真实、历史真实有着高度的依赖性,但是这一文体的记忆性写作特征尤其突出,而个体记忆中难以忘怀的片断里往往镌刻着情感投射,情绪记忆经过时光的折叠逐渐会绽开出情感之花。也因此,散文里面的事实呈现与情感判断呈现出一种融合的姿态,对于同样一件事,自然会千人千态。“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经过记忆的发酵,人与事,山川自然,这一切的过往就构成了散文的情感内核。
《日光底下》是广东散文作家鄞珊最新推出的一部散文集,这既是一本回忆之书,也是一本记录之书。回忆的内容由童年生活所托举,大人的体温,民谣民俗,植物的味道,食物的感觉,交通条件,等等,乃散文抓取童年经验的主要取景地。公鸡,蜈蚣,溺水现场,海鱼的味道,姥姥的音容,人情往来裂帛之处,这些印象深刻的原点恰是记忆之书准确还原的内容。
彰显人性中的复杂隐微
所谓记录之书,就《日光底下》这本散文集来说有两层含义,一方面就内容上来说,鄞珊集中提取了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的中国村镇的现实图景,一方乡土的刻画中,隐含着历史与时代的脉动。另一方面,就风格而言,鄞珊的散文向来偏重纪实性书写,作品的重心在于人与事的确立,删减了情理过渡地带的铺陈,对于情感色彩浓郁的词汇也表现出了足够的警惕,这样就使得作品中作家的身影后撤得很远,几近隐匿的状态。恰是独立的叙述和冷静的腔调,造就了其散文纪录片式风格的形成。《日光底下》承载了南方临海的乡镇生活的倒影,底色是特定历史时期赋予人们的生活方式、思维观念、交往体系、家庭秩序。
《日光底下》一共收录了十七篇散文,取材上比较多元,器物、人物、植物、饮食、建筑、嬉戏等要素构筑了一个相对静止却又活力非凡的场景单元。静止指的是生活区域的偏于一隅,一个孩子脚力的极限就成了圆圈的外围线,《陇上行》中探访同学所在的村落就是一次接近极限的远行,实际的物理距离则在十公里之内。活力非凡则指向童年光影的运转规则。关于食物的人与事,在作者笔下的很多篇章里皆有闪现,这种生活底片的内容,只有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才能解读出其中的丰富性。
集子中分量最重的两篇散文分别是《烛燃烛灭》和《白的苍茫》,这两个作品所写的皆是与亲情有关的人与事,笔调深入沉着,作家借助锋利的剖面,挺进到人情、人间的幽暗之处。人性中复杂隐微的内容得以彰显,不完美的人生,还有人到晚年颓败的身体,在时间的通道里苍茫矗立,不免让人喟叹。散文处理单纯的内容,相对容易,因为单纯的事物所内蕴的光辉很容易被捕捉。在现代性不断深入的当下,简单之美,不再是散文用心钩沉的内容,多维度、复杂性、冲突性内容使得散文进一步走向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