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华建
父亲与母亲开始争吵,只为一个日子——我的生日。
对于这个日子,我宁愿相信母亲的记忆,因为那是她的苦难之日,谁能比她有更深的记忆呢?!何况,母亲言之凿凿:“你生日是农历四月廿一,那天逢圩日,茄子花刚开!我生下你,没东西吃,就摘了些茄子花煮汤。”我的生日被母亲确定在“茄子花开”这个模糊而精准的回忆中,我的眼光张举,随着母亲的微笑穿越回五十年前那个满畦倒吊着紫霞的日子。
我常想,生日真应有茄花,因为那一畦每年悄悄绽放、陪伴了我完整童年的紫茄花,在阳光下成为这片褐黄土地上最安静的颜色。现在无论我在哪里,都还能闻得到茄花淡淡的香味。
而父亲却坚持说:“你生日在四月廿七,那天逢圩日,枇杷花开了。我摘了枇杷花、枇杷叶煮水给你洗身子。”如此具体的印象,让我也相信父亲的话,因为当枇杷花开,那满树淡黄的花朵正如星星在枝头闪耀。父亲在我长大些时带我看过枇杷花,真如他讲的,走近了你才能闻到它的香气,悄然开放的花才有自己独特的芬芳。
外婆说,我生在五月初,因为胭脂花开了,用胭脂花染的红鸡蛋在我出生第二天就送来了;外公说,我生在五月底,因为院子里的木槿花才开,香甜的木槿花糕是跟红鸡蛋一起送过来的……
我并不责怪他们记不清我的生日,相反,我感觉很庆幸,一个人的生日,在亲人的记忆里,总是与百花相连,他这一生将会有多少美丽、多少温暖相伴啊!他们对我生日的记忆,已不只是一种花,而是一种寄意,是对我年复一年声声呼唤的故园符号吧。
不过,也因为他们记忆的不一,我不过生日。
2018年6月,我在湖南山里挂职扶贫,当我经过了曲折的山路,在海拔1000多米的村中走访贫困户,又确定了扶持项目后,我和谌支书蹲在菜园前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吃饭。菜园里,茄苗正迎风摇摆,倒吊着的花蕾饱满壮实,发出淡紫的光亮,有几朵还勇敢地抢先绽放着。不知怎么地聊起生日,谌支书问我:“蔡县长,你什么时候过生日?”我迟疑了一下:“我妈说,茄花开时就是我生日。不过我从来不过生日的。”没想到支书立即接上话:“那今天就是你生日了!”我说:“我老家茄子四月开花,我四月生日,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呢!”支书哈哈大笑,说:“这山上,现在就是四月呢!”他便叫他妻子特意给我煮了一碗面条加两个鸡蛋。他说:“你平时不过生日,今天就在山上给你过一个特别的生日!”——我便在亲人记忆的生日之外又拥有了一个生日。
我感动着,愿意把那一天当成自己的生日。扶贫生活虽然艰苦,但就像百花丛中的一朵,无论是极平凡的茄花,还是不起眼的枇杷花,无论是红如胭脂花,还是淡如木槿花,能无悔地绽放自己的美丽,那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