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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图/范英兰 |
A 当代文学史写作的三次高潮 中国当代文学已经走过六十多年的历程,在时间上是现代文学的两倍多。现代文学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已基本上完成了自己的学科建构。但当代文学至今仍“妾身未明”,身份十分可疑。毋庸置疑,当代文学是一个处于“未完成”状态的年轻学科,也是一个争议比较大、满意度比较低的学科。近年来,有一些学者对学科的现状表示不满,并试图在反思中寻找“学科的生长点”。在当前,在我国大力倡扬“文化自信”的背景下,直面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的问题与困惑,并寻求学科发展的新路径新方法,应成为当代文学研究不容回避的议题。 1957年,由高等教育部审定的《中国文学史教学大纲》的颁布,标志着 “中国现代文学史”学科的成立。而在文学学科建设中,文学史写作一般处于较高层次的地位。它既是对作家的定位确认,也是对各种文学现象的梳理、归纳、总结与“历史化”。同时,在中国大学文学教育及课程教学体系中,也一直以“文学史”为教学中心。所以,长期以来,文学史建构一般被视为学科是否稳定,是否成熟的标志。 上世纪80年代,虽然中国当代文学的学科建设开始复苏,并从“中国现代文学”中独立出来成为一门具有独特内涵和鲜明个性的学科;同时,一批文学史著作的出版,也标志着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的正式建立。但是,也有人认为当代文学史研究远远落后于现代文学史。更有一些著名的文学史家对当代文学能否写史提出质疑。比如唐弢先生在那篇著名的文章《当代文学不应写史》中,就开宗明义指出:“我以为当代文学是不宜写史的”。 当代文学写史的第三次高潮,也是当代文学学科相对成熟的时期,应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这时期出现了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两部产生了重大影响的当代文学史著作。其他较有影响的还有於可训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略》,陈晓明的《中国当代文学主潮》,孟繁华与程光炜合著的《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董健、丁帆、王彬彬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等等。 当代文学史写作的另一种类型,是当代文学思潮研究,这可以说是当代文学学科建设的另一门“显学”。据不完全统计,新时期以来,关于当代文学思潮方面的专著有几十本之多,其中较有影响的有朱寨的《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何西来的《新时期文学思潮论》,宋耀良的《新时期文学主潮》,陈剑晖的《新时期文学思潮》,陆贵山主编的《中国当代文艺思潮》等等。 据不完全统计,迄今为止,中国当代文学史已有几百部之多。虽然数量庞大,但有个人色彩和独到见解、令人满意的当代文学史著并不多。究其原因,一是教材型的文学史占了大部分。二是观念和体例陈旧,大多数文学史采用了“编年史”的写法,且千篇一律,陈陈相因。三是长期以来,意识形态的叙述成为文学史写作的主导因素。四是有的文学史只是资料的堆积,缺乏批评的眼光和理论的穿透力;有的文学史虽有批评眼光和理论意识,但又缺乏扎实丰富的第一手资料作支撑。正是上述诸方面的不足,使得中国当代文学史写作远未达到人们的期望。 B 洪子诚、陈思和著作并非完美无缺 优秀的当代文学史,如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与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这两部史著被公认为当代文学史写作获得突破性进展的标志性著作,好评如潮,而且呈一边倒态势。 但依我之见,这两部广获好评的文学史著并非完美无缺。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不足在于:一是从总体看,洪著尚未能完全摆脱自王瑶以来的意识形态叙述,这样必然导致“17年文学”与“新时期文学”在叙述上存在着某些割裂现象,而他将台港等地区的文学排斥于“中国当代文学”之外,则体现出该著在学术视野上还不够开阔圆通。二是经典的缺席。洪著虽然挖掘出一些过往被掩蔽的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但在这本文学史著中见不到经典与大家也是一个事实。造成“经典缺失”自然有诸多原因。但一方面秉持“价值中立”的立场;一方面面对优秀作家作品时又过分谨慎、权衡与犹豫,不敢大胆地行使文学史家的权利,为当代文学经典命名认定,恐怕是更为主要的原因。这与现代文学史中确立的“鲁郭茅巴老曹”的文学排序,相差何止一万八千里。三是学术与审美趣味上的厚此薄彼。读过《中国当代文学史》的人可能会注意到,洪子诚对“老土”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则“有所保留”,如此一来,像陈忠实、路遥这一类偏向现实主义方法、相对较传统的作家自然便被冷落到一边,甚至被排斥出文学史之外。在文本分析方面,该著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 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的文本分析中规中矩,没有硬伤,也没有剑走偏锋,但同时文本分析也缺乏深度和个性。尤其值得商榷的是,陈思和选择作家作品入史过于草率随意。举例说,在王蒙这一节,他选择了《海之梦》。在张贤亮这一节,则是《邢老汉与他的狗》,而稍微了解当代文学的人都知道,这两篇作品并不能代表王蒙、张贤亮这两位作家文学创作的最高成就。 我一直认为,文学史不应是“自然发生史”,史家撰写文学史不能为了显示“别出机杼”、“与众不同”而随心所欲,没有标准,置学科的常识和众人公认的作品于不顾。文学史一方面要体现出史家的个性和别出机杼,与众不同;一方面又要尊重常识和共识,尤其不能否认文学经典的存在,更不能过于草率随意地选择作家作品入史。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恰恰在这方面有可供商榷之处。此外,建构的概念范畴未能贯串始终,与文本分析融为一体,也是影响该著取得更高成就的另一个因素。 C 理想的当代文学史样板 当代文学学科在不少方面还相当粗糙,可以说还处于初级阶段,所以说当代文学学科的建设任重而道远。如上所述,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当代文学史已有几百部,但真正令人满意、理想的当代文学史著尚未出现。那么,理想的当代文学史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坦率地说,丹麦文学史家勃兰克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潮》,特别是第五分册《法国浪漫主义》,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文学史。勃氏的文学史不但资料丰富扎实,而且有敏锐的审美洞察力和高超的理论概括力。他一方面高屋建瓴、条分缕析梳理了十九世纪法国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兴衰流变;一方面又有对具体文本独特精到的分析,包括对作家的性格、心理、气质、生活细节的描述。这里有明锐的审美判断,有精准细致的文本分析,有一语中的的批评,有斩钉截铁的断语。此外,还有形象、色彩和声音,有生命的介入,感情的渗透和优美的文笔。读这样的文学史,既可了解了某一国家某一时代的文学的整体面貌,又能领略到史家的立场、标准、观点和客观公正的治史态度,同时还感受到文学作品的美好。 中国的当代文学史写作要有所突破,有所超越,写出像勃兰克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潮》这样既具个性,又无愧于20世纪的文学,同时能支撑起学科大厦的当代文学史著,文学史家们需考虑如下几点:一是摈弃意识形态叙述,接纳并采用现代性叙述,同时以全球化的视野和开阔的思维方式,在世界性与本土经验之间找到一种平衡。二是在人与学科史的关系中书写文学史。即一方面要求写史的人要有思想、境界、胸怀乃至人格力量;一方面又要求立足学科本位,要通观本学科且有独到的史观、史识和学科建构意识。三是文学史、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要绾合为一。文学史写作离不开“历史现场”的还原,离不开史料的发掘扒梳,但如果文学史写作只有史料的堆积,没有文学理论的概括提升,没有文学批评的洞察力和审美分析能力,文学史写作不但无法作出价值判断,而且不可避免地会流于僵硬、琐碎和乏味。四是通识与情怀、趣味的融会贯通。文学史家既要有扎实的学科功底,有独特的学术史的眼光,还必须有情怀和趣味,这样写出来的文学史才可能有个性,有生命体温和亲切感。 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的奠基者王瑶说过:“文学作品不可能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任意改动,但文学史学科却总要发展,要突破过去,要后来居上。每个时代都应该达到自己时代的高度”。随着新时代的到来,文化自信心的恢复,文学史观念的更新,以及当代文学学科建设的不断完善,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后来居上”的当代文学史著出现,从而推动当代文学学科建设的发展和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