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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南飞

来源:羊城晚报     2019年01月01日        版次:A06    作者:

    

  □谢新源

  秋末,故乡原野上的麦苗儿长到了一个手指头高,富足的底肥,充盈的地气,漫灌式的浇水,透亮的阳光,令它的叶片绿中带乌,挺括且茁壮。这样的乌绿一直延伸到毫无遮拦的天际线边,田野便显得格外旷远和幽深,甚至寂静得有些儿让人觉得异样。这当儿还是难得的秋闲时节,地里少了活计,乡亲们大多“窝”在家里面操持着榨油、晒粉条之类的营生,而我却偏偏就喜欢在这样的当儿,到清静的麦苗地里闲走。

  我是想再次看见那行南飞的大雁。

  35年前的那行大雁是飞越了太行山南麓,飞越过蜿蜒的沁河飞到我们村庄上空的。它们扇动从容的翅膀,一声接着一声有节奏地鸣叫。那飞行的姿态优雅而矫健;叫声,则是那种难以掩饰的欢愉。我躺在松软柔绵的麦苗儿上,仰望长空:那行大雁正在悄然变换队形,领飞的头雁大概是飞累了,身子一侧,离开队伍,位居第二的那只便奋力振翅顶了上去;头雁回到队尾,由领飞归位于压阵,继续用短促的叫声招呼队友们切莫乱了阵脚……

  遥看着渐飞渐远的那行大雁,直到它们变成一串蠕动的黑点,我的思绪便被拉回到遥远的过去。那天,一只大雁差些被猎人射杀在麦田里。我是下午来到村西北这块麦田地的。远远的,正好看到那行大雁在徐徐降落。这行大雁飞行得太久了,饥饿和寒冷迫使它们落地进食以恢复体力。同时,我亦看到邻村的猎手二孬,躲在用树枝和枯草伪装过的犁橇后,半蹲着身子,一手持猎枪,一手推犁橇,缓缓接近正在专注觅食的雁群。

  “二孬!”我用低沉的声音叫道,试图加以劝阻。因为去年亦在此时此地,我曾目睹他用同样的方式射杀一只大雁。他拎着那只苍灰色大雁长长的脖颈,殷红的?血顺着它的脖颈滴落在麦田上……

  二孬并没有理会我,推着犁橇继续缓慢接近雁群。我知道我的阻喝对他不可能起到作用,于是,捡起一块硕大的土坷垃,用劲儿掷向雁群。雁群惊惧而飞。二孬的猎枪还是响了,但这回他放了空枪。

  二孬站起身,拎着猎枪,对我怒目而视。我又从地上捡起一块更大的土坷垃,昂首挺胸,对他怒目而视……我向往外部世界的思绪,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被大雁带到了遥远的南方,但南飞的大雁所带给我的,却远远不止这些。那时,我仅知道那行南飞的大雁,不是飞到黄河北岸边上汲水,便是飞到黄河南岸的邙山顶上落脚觅食。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每年秋末,那行大雁总会鸣叫着,保持着整齐的“人”字形雁阵,如约而至,自村子西北天际飞过,自我的头顶飞过。我的思绪一次次被雁阵牵引到远不可及的南方。

  我如此执着于潜意识里的南方,矢志不移地坚守了整整七年,终为上苍所感动和呼应。1983年,当我得知我可能有南下广州的机会,便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南下,循着雁阵,循着大雁的鸣叫声。一晃,35年过去,但那行大雁的鸣叫声却从未在我的耳畔消失过,且越发的清晰。它们扇动翅膀奋力飞翔的身影也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在洁白的云朵上留下深深的印痕。35年时光匆促,地域所铸就的我身上的北方人执拗怀旧心性,亦未有些儿的改变。回一回故乡吧,躺在松柔且柔绵的麦苗儿地上,再去遥望那行大雁的北来南往,当空长鸣,捡拾起心中那永远不曾被忘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