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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月二十三，年味浓了起来。 这天，老张头上蒙块毛巾，手里举着个长扫把，正忙着扫屋顶。电话响了起来，是他大哥张家老大从上海打来的。 张家老大去上海看孙子三年多了，一直没回家过年。这不，今年一进腊月，就打电话来，说一定回家过年。这几天没再打电话，老张估计他快到家了。 “二弟啊，你忙不忙？”张家老大问。 老张说：“你这废话的，过年能不忙？我忙得脚不沾地。我正扫屋子呢，今儿不是二十四嘛。大哥，你哪天到家？” “这个年，我又回不去了。我给你邮了五百块钱，你能不能还和去年一样，买点春联给我家贴贴？” “咋啦，你又不回来了？” “明诚说车票买不上，坐飞机又太贵，最主要的是孩子还小，也没去过北方，回老家再冻着。我说我自己回去，他也不同意，说我一个人坐车他不放心。” “你六十多了，他确实不放心。行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在哪里不是过年。孩子们说的也有道理，你就踏踏实实在上海过年吧。春联我也给你贴好，上坟的事，你也别挂念着了，我替你捎上一份。” 那边张家老大轻声啜泣起来。 “大哥，大哥，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哭什么，大过年的。” “我这叫什么事啊？你嫂子在哈尔滨，我在上海，想见面只能用手机视个频，过年都不能在一块过。一家人，过年分两下里。老家连个烧香放鞭炮送灶王爷的都没有。” 老大媳妇去哈尔滨给闺女明月看孩子，也有四年多了，一次也没回来过。倒是时常打回电话来，说想家，说那边太冷，受不了。一冬天窝在家里，不敢出门。 “新灶王爷，我给你买了。你别担心，过年夜里，我烧烧香把那张旧的和钱粮一块发了就行。” 这是当地习俗。腊月二十三，给灶王爷烧香吃糖瓜，送他上天，保佑合家老少平安。把旧的灶王爷画揭下来，再买张新的，贴春联的时候一块贴到厨房里。 “二弟，多亏了你在家。二十九去上坟的时候，和咱娘咱爷好好说说，叫他们别怪我。” “好，我替你说说。” “不管怎么样，明年我是一定回家过年。”张家老大语气坚定。 老张把话筒从这只手倒到另一只手里，心想，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 “这边的饭，咱也吃不习惯。吃个饭汤汤水水，甜稀稀的，价钱死贵，吃了还不垫饥。哪有我们那馒头水饺实在啊。”张家老大朝他兄弟诉苦。 “饭不好吃，可咖啡好喝啊！”老张逗他大哥。 “莫提咖啡！在家的时候，尝个新鲜，觉得还行。现在天天喝，苦死了！我现在就想喝咱老家的棒子面糊糊……”张家老大在上海待的时间长了，说话也带着上海味了。 老张听着，觉得他怪可怜的，忙安慰他：“想喝棒子面糊糊不要紧，明天我就去磨坊磨几十斤，给你邮过去。馒头，年糕，都蒸好了，我也给你放上，一块邮过去。” “别忘了给我贴春联啊，上坟别忘了替我捎上那份供养……”张家老大叨叨不停。 “你放心，你放心，我保证忘不了。”张家老二使劲儿叫他大哥宽心。 放下电话，老张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大哥家可是当地有名的好家庭，提起来十里八村的人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孩子有出息。两个孩子，先是大闺女明月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后留了校，成了大学老师；小儿子明诚更厉害，考的是上海复旦大学，还没毕业，就被上海本地一家大公司看中了，一上班年薪就是二十几万。张家老大两口子真是太有福气了，整天不是这个孩子邮钱来，就是那个孩子邮东西来。有些东西村里人见都没见过。老张去大哥家串门，大哥给他沏了一碗咖啡。他喝了一大口，苦溜溜的，没喝出个好来。张家老大说，你真是不懂，这是明诚从上海邮来的，价钱可贵了。贵的东西就是好，苦是苦了点，可喝了有精神。我每天都喝两碗，你看我多精神。临走，还送给老张一大包。弄得老张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儿子家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样的饭养起来的，家伟上学就不中用，现在村头开着个摩托车维修铺，整天穿一身油乎乎的工作服，两手机油，洗都洗不出来。 大哥的家就在他家东邻，五间锃光瓦亮的大瓦房，院落也宽敞，住着真舒服。后来先是明月生了小孩，她妈去了哈尔滨帮她看孩子，紧接着明诚家也生了小孩，他爸去上海给他带孩子，这个院子从那就没人住了。一到伏天，院里长满荒草，他隔几天去拔一回，再去又长满了。屋里一股子霉味。西边院墙今年被大雨淋坏了，怕是要塌。和大哥说，他一准心里难受，先不和他说了，开了春，叫个人给修补修补。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家家开始挂灯笼，贴春联。街上人来人往，个个喜气洋洋，小孩子按捺不住了，这儿那儿地放鞭炮，啪啪响。 老张和家伟先把自家春联贴好了，又去给大哥家贴。 只见正房门口，右边贴：向阳门第春常在，左边贴：积善人家庆有余，中间横批：家和万事兴。屋檐下再贴一个红红的大福字。有这火红火红的春联衬着，冷清的院落顿时生动起来。 贴完了屋门口，再贴大门口。用大字写的，右边：三阳开泰，左边：五谷丰登，中间横批：欢度春节。贴着春联，老张忽然想起他大哥当初夸咖啡好喝时的得意样子，心想，咖啡，咖啡，这回你可是有喝不完的咖啡了。一边想着，一边嘿嘿地笑起来。回头吆喝他儿子：“家伟，你把对联拍个照片，用微信给你大伯发过去，给他看看，好过个放心年。” 本版制图/王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