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

　　□方闵[美国]

　　清明节，关太太和女儿开车去旧金山市郊的墓园。这天城里许多同胞去扫墓，路上堵塞。她们开进墓园时已是中午。里面人声喧哗，纸钱燃烧的烟四处弥漫。

　　她们第一次上关先生的坟。去年，洋名字威廉的关先生，这位刚到六十的出色工程师，和癌症搏斗五个月以后，撒手人寰。母女从车里拿出拜祭用的线香、纸钱、点心和水果。走到威廉的墓碑前，顿住脚，差点叫起来：怎么搞的！

　　有人已在墓前放上东西，但不是常见的供品。关太太蹲下来，把玩具模样的白色物件拿在手里细看，是游艇的模型。小小舱上，搁一尾带钩的小鱼，那是仿生鱼饵。还有一座小巧的埃菲尔铁塔。“这三件东西，为什么放在这里？”女儿纳闷地问，“是不是小孩子扔下的？”关太太摇摇头，陷入沉思。

　　她想起丈夫去世几天后在殡仪馆举行的追思会。威廉最要好的三个哥们——留学时的同班老钱，在硅谷一家企业的产品开发部当了二十多年年同事的中国人老唐和洋人汤尼，相继在会上发言，都提起和威廉有关的许诺。

　　威廉找到第一份工作不久，接待从芝加哥来的老钱，一道站在金门大桥上鸟瞰海湾，老钱指着白天鹅般的游艇，神往地说：“周末在甲板上躺一整天多好！”威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下次我带你试一试。然而，一年一年地往下推，因两人的空档总是错开。

　　一年春节，老钱去关先生家拜年，从公司的业绩扯到自己，都说压力太大，非放松不可。继而谈到兴趣，威廉透露，小时候最喜欢钓鱼，但没摸钓竿三十多年了。老钱说，明年务必一起度假两个星期，抽十天去半月湾钓石斑鱼。威廉说，一言为定！一年年下来，推出一个新产品，接着下一个。老钱成为股东后更忙碌，钓鱼提也不敢提。威廉倒是看得开，对老钱说了多次：迟早有机会嘛。

　　白人汤尼在公司任项目经理，是威廉的顶头上司。前年，他向威廉许愿，如果新软件成功推出，一定两家人同游巴黎。两人勾了尾指，表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软件顺利通过测试时，威廉已入院化疗。追思会上，汤尼说完，揩着泪，双手把公司授给威廉的奖牌，交给未亡人。

　　关太太说：“女儿，你爸的朋友来过了，是他们送的，让它们陪你爸吧！”

　　母女徒手挖开墓前的泥土，把特殊供品深深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