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清 记得那时,奶奶喜欢盘腿坐在炕上,用篦子给我篦虱子。但只要一声颤悠悠地吆喝飘进房间:“破烂换粮食喽——收长头发、废纸壳咧——”奶奶便会放下篦子,打开她的檀木箱子,取出一绺长发或其他什么,踮着小脚朝大街晃去。 隔三差五都能在这个光景听到北屯秃子的这种吆喝声。他把毛驴架子车停在屯中央老柳树下,女人就会从四面八方涌来,手里拿着破铜烂铁,将秃子围个水泄不通。秃子的脑门像一只灯泡,四周稀稀拉拉地绕了一圈头发。他很会做生意,用在县城批发来的针头线团、雪花膏、头绳以及孩子的红肚兜什么的,和女人们换废品和谷物。架子车上一只木头箱子里装这些杂物,另一只箱子装换来的废品,还有一只箱子装谷物。有女人拿来换东西的物件斤数不够,看中的东西却抓起来就走,秃子也不恼,只在嘴里叨咕:“这刁娘们,不省油的灯。”然后便不了了之。有人笑他娶了一个二婚的老婆,还领来两丫头,秃子也只呲牙笑笑:“这样多好,一进门就有闺女管我叫爹,以后老了还有人给我酒喝,你眼红了吧?” 每次秃子一来,似乎整个屯子都醒了。屯子醒了,秃子的废品也收得差不多了。这时他便心满意足地将柳条鞭子一抖,赶着毛驴车往村外去,远远还传来他高音唱着的黄梅戏《天仙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与娘子把家还…… 秃子刚走,火烧张飞就骑着一辆自行车来了,车托上泊着一只鱼漂做得白色方盒子,在阳光底下分外耀眼。火烧张飞真名叫张占,二十七八岁,他说话磕磕巴巴的,奇怪的是叫卖起来却挺顺溜:“火烧——新出炉的火烧,正宗的烤炉火烧,不好吃不要——哈——钱。”他眼睛小,一笑就眯成一道缝。我们都顶喜欢火烧张飞,他卖的火烧确实有嚼头,面粉不掺假,烤得火候也恰到好处,老远就可闻到火烧的麦香。我最盼火烧张飞来屯子,不仅能吃上香喷喷的火烧,还能同他扯闲篇——我尤其喜欢看到火烧张飞白净的脸。奶奶嗔怪我小小年纪就犯花痴,我就赌气不让奶奶梳头。后来火烧张飞不卖火烧,跟他二叔学瓦匠去了,我还埋怨自己长得慢,要是像邻家三姐一般大多好,可以和火烧张飞谈恋爱,就能留住他了。 没有火烧张飞在上午九点钟的叫卖,颇觉时间难熬,好在快晌午时,南坡屯的李老五又蹬着一辆叽哩咣啷的三轮车来了,拖斗里躺着一丛丛绿油油的青菜。 十月后的乡下,菜篮子会有些空。李老五的聪明之处就是认清市场形式,逆流而上,你无我有。李老五卖菜,用一只电喇叭喊,他事先把叫卖声录下来,到了目的地,一摁开关就能蹦出清脆的叫卖声。他在屯子当中间把喇叭一放,山巅上都能传来回音,特别洪亮大气,不像秃子和火烧张飞小家碧玉似的吆喝。 李老五的菜,无非就是几扎绿汪汪的韭菜、几捆碧莹莹的菠菜、几刀子雪里红。但李老五脸皮厚,奶奶买菜时总嘱咐我要离他远点,但我年纪小,记不住,有一回硬生生被他捏了脸蛋。我哇哇大哭。奶奶是斯文人,只训了李老五一顿,拉着我转身就走。 冬天的屯子里,叫卖声总是不断:卖糖葫芦的、爆苞米花的、卖香烛烧纸的、卖年画对联的,一波一波潮水似地来。我们便抻着耳朵听,一有叫卖声,奶奶便牵着我的手去瞧,看到货色好的,就打发我去请父亲来买。 后来我离开村庄住进城市,每每巷子里传来磨剪子、炝菜刀的叫唤音,仍会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心也会跟着飞回那有着黄土地味道的乡音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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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卖声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5月24日
版次:A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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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淑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