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友梅 沙扒是一个小镇,一个因海而生的滨海小镇。据说小镇最初是一块沙坪,清朝年间由几个四海为家的疍家在沙坪上搭棚安家,扒沙建房,故名“沙扒”。此后一代又一代的疍家在此聚居繁衍,最终而成村成镇,成为我诗意栖居的家乡。 关于小镇的往事,大都来源于父亲。父亲是疍家人的后代,是纯正的渔民,他十五岁就随祖父出海了。那时年轻的父亲风里来雨里去,常年漂泊在海上,一方窄窄的船舱就是父亲小小的流动的家,一支高高的桅杆就是父亲永远的方向。 父亲每出一趟海就得好几天,有时长达十几天,长时间的海上作业,炙热的阳光把他的皮肤烤成了古铜色,广袤的大海把他的眼睛染成了深蓝。好长时间我常常着迷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位父亲大海般的温柔,在那里我看到了一片深蓝,那是大海的底色;在那里我也仿佛看到父亲在海上劈波斩浪、披风沥雨,看到父亲历经苦难而坚韧弥强的性格。父亲经常向我们讲述他在海上遇到暴风雨的惊险经历,讲述他与同伴一起捕获丰富渔获时的巨大喜悦。父亲给了我关于小镇最鲜活的记忆。 那时的小镇不大,从东向西步行走到尽头也才半个小时。小镇的东边有一块洁白的沙滩,沙质细腻,沙滩平坦而细长,滩前紧邻着一排郁郁葱葱的椰子林。如果说沙滩是一弯娥眉镶嵌在小镇的额前,那么椰子林就是一叶睫毛,沙滩和椰子林把小镇装扮成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 小时候我与伙伴们在沙滩上挖沙子,在海边冲浪嬉戏,用沙子建砌豪华的皇宫,再在皇宫后修建一个后花园,园里栽种上各种花草树木。我常幻想在后花园偶遇一位英俊潇洒的王子,演绎一段浪漫的爱情。正当我沉浸在幻想中时,涨潮的海水卷过来,把玉丽的皇宫冲刷成废墟,也埋葬了我一段少女的浪漫心事…… 更多时候,我喜欢去码头溜达。码头在小镇西面,离我家不远。我常常在黄昏一个人坐在码头边的长堤上,向着渔船张望。码头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灯火通明。人声、车声、汽笛声混在一起,码头热闹非凡。一艘艘晚归的渔船整齐地泊在码头上,工人们一边喊着调子一边手脚并用,将渔获一筐一筐地从船舱里接力抛递上岸,每一双参与接力的手是那么的孔武有力,每一个环节是那么的精准无误。 渔获是那么的丰富,青靓发光,我认识的就有鲳鱼、黄鱼、带鱼、金线、鱿鱼、黄花鱼、狗梗、马鲛、秋刀等,有时还会看到大个子的鲨鱼被吊上来,立即引来一阵欢呼。递上来的渔获会被过磅、分筐、上冰、打包,然后装上等待在码头边的车辆,在夜色中呼啸而去;有的低档而量大的渔获,干脆被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大小不一,在“鱼头”主持下公开竞价,唱票三轮,价高者得,中标者带着渔获满意离开……好不容易忙完的父亲从人堆里挤出来,我欢呼着跑过去,牵着父亲粗糙的手,向着不远处那个灯火温暖的地方走去。 小镇的生活因海而活色生香,丰富的渔获给了小镇人生活的信心和底气。小镇人爱吃鱼,几乎每顿饭离不开鱼,父亲常说:“一天不吃鱼,走路没力气。”这也是小镇人的生活习惯。小镇人也越吃越精,以鱼为食材的系列就有鱼饼、鱼饭、鱼粥、鱼羹等,其中马鲛饭、海胆饭、沙虫粥、沙马粥等以其美味鲜甜广为食客青睐,成为小镇特色美食招牌。小时候每次父亲赶海回来,都会带上我们姐弟几人,去附近市场旁一地摊档吃鱼玛,顺便煮上一煲沙煲沙虫粥,那真是人间美味啊! 所谓鱼玛是小镇的一道传统美食,主要选取刚打捞上来的鱿鱼、虾、门鳝、生蚝等为食材,均匀调上米粉,然后放进油锅里煎炸成金黄色。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吃鱼玛一定要在油锅旁,吃刚从油锅里捞上的,还要趁热吃。刚上锅的鱼玛黄澄澄、脆卜卜的,夹杂着花生油的香气和鱼的鲜味,香脆无比,让人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现在又有好长时间没尝过家乡的鱼玛了。从小镇里出来后,我一直在异乡流浪,如一朵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夜阑人静时刻,小镇瘦弱的身影、母亲额头的皱纹总会在脑海里清晰浮现,往事历历在目,那沙滩、大海,那渔船、码头,还有那脆香的鱼玛,在梦中夜夜呼唤我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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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扒小镇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5月27日
版次:A15
栏目:花地
作者:钟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