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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窗户的眉毛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8月04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谢光明

  □谢光明

  

  今年开春,爷爷住进我们城里的家后,我发觉家里有些异常,但我没跟家里人说。那天,我正在看书,忽然嗡嗡嗡地飞来两只大蜜蜂。它们如入无人之境,从阳台飞进家里,四处打探,好像在寻找什么。我起身远远地跟着它们,对它们大大的眼睛和不成比例的纤细腰肢感到十分好奇。我不敢靠近,因为它们是比小蜜蜂大得多的黄蜂,要是被蜇到,后果不堪设想。

  两只黄蜂战斗机似的在屋子里巡视一番后,经过爷爷的房间才从窗户飞走。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接下来几天,那两只黄蜂时不时串门似的出现在屋里,一会儿停在天花板上,一会儿落在灯罩上,金色的身体,看起来笨拙其实十分灵敏,威严得像披着战袍的战士,目空一切。它们甚至在夜晚追到我的梦里,让人思而生畏。

  一个周末上午,一家人都在家里,一只黄蜂再次不请自来,光临寒舍。爷爷和爸爸看到它,尽管不像我这样大惊小怪,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它,嘱咐我不要靠近。黄蜂轻车熟路,再次经过爷爷的卧室从窗户飞走。我走到窗户边,却发现那只黄蜂并没有飞走,而是跟另外一只黄蜂一起,倒悬在窗外的檐下,围着墙上一个凸出的小黑点在忙碌。我靠近窗户,想看看它们究竟在干吗,一只黄蜂发觉了我,立即张开翅膀,像公鸡一样,做出要攻击我的姿势,十分恐怖。我急忙后退两步,离开窗户,黄蜂便收敛了翅膀,继续低头忙碌。显然,它们是赖在我们家不走,在屋檐下筑巢。

  想起它们在梦里追我的情景,我还是返身回到客厅,把黄蜂在窗外筑巢的情况报告给爷爷和爸爸。爸爸妈妈如临大敌,拿起扫把,说要把两只黄蜂打死,至少把它们赶走,免得伤人。爷爷走到窗户边,一把把窗帘拉上,说:“不碍事,不碍事,它们在城里安个家也不容易。”爷爷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爸爸也放下了扫把。记得爷爷一个人住在山区老家的旧房子里,砖木结构的老屋东一个西一个挂着黄蜂的窝,爷爷从不驱赶它们,任凭它们和燕子自由进出家门。难道这两只黄蜂是跟着爷爷来的吗?不然爷爷为什么要护着它们?

  卧榻之侧已容黄蜂酣睡,日子过得虽不是提心吊胆,却难免有些紧张。好在两只黄蜂见从客厅到卧室此路不通,便绕道到窗外檐下,从此人蜂互不侵犯,相安无事。我每天走到窗前,黄蜂也习以为常,不再充满敌意地对我鼓翼警告。整个夏天,两只黄蜂哺育出五六只黄蜂,那五六只黄蜂又哺育出更多的后代,蜂窝也越做越大。到了秋天,蜂窝已经像一个硕大的莲蓬倒挂在檐下,数十只黄蜂济济一堂,就像饱满的莲子。我不由得感叹,爷爷轻轻拉上窗帘的善良,就使这么多生灵得以在檐下繁衍生息,每日打开窗户,一抬眼看见精彩的生命在忙碌,在飞扬,就使人激动不已。

  深秋后的一天,当我再次打开爷爷的窗户,想看看黄蜂一家子在干吗,突然发现蜂窝空空如也,一只黄蜂也没有了。就像一位好朋友,招呼不打一个就悄悄地离开了我,我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爷爷走过来,一边把手伸向窗外檐下,摘下蜂窝,一边说,“它们都去地下过冬了,这个空穴也就不要了。”爷爷将他手里的“莲蓬”递给我,我接过蜂窝,双手不由自主地往上一托,我高估了它的重量,它轻得就像一根羽毛。爷爷猜透了我的心思,摸着我的头,呵呵地说:“丫头,世间最奢华的是生命,不是房屋。”

  世界的美丽,是从窗户开始的。如果说眼睛是窗户,那么黄蜂就是我家窗户的眉毛。我盼望黄蜂明年再来我们家做巢,那样,我就还能像今年一样,靠着爷爷,看它们,还有蝴蝶、蜻蜓和燕子在窗外翩翩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