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梁荣贤

　　父亲离开我们十年了，如果他还在，今年也不过63岁。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人到中年，回首匆匆过往，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就像是人生长河里荡起的一圈涟漪。可是，如果时间浸润了人的情感，捆绑了思念或想念，十年又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每年每月、每日每时、每分每秒都历历在目。　　　

　　父亲的脾气不好，坦诚地说，在他生前我心里并不觉得有多么爱他，反而有点恨他。如今，在失去父亲庇护、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十年后，才发觉当初对父亲的那一点所谓的恨是多么幼稚，根本不值一提。很多东西只有失去了，才觉得好。

　　我特别钦佩父亲的骨气，那是隐藏着的一股傲气，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志气，是支撑他脊梁的硬气。面对创业之初的艰难曲折，面对人生路上的风吹雨打，他绝不低头，绝不下跪，不接受任何施舍，甚至是亲人间的赠予。

　　1988年，我才6岁，父母在山里不分昼夜地烧制砖瓦，硬是凭着自己的一双手建起了一幢砖瓦结构的平房。平房一排5间，外带猪圈、牛栏、晒谷坪、水井和厨房，小围墙一围，就成了我们儿时眼中的豪宅。入伙那一天，父母忙着煮红糖粥，炒爆米花，家里家外一团喜气。

　　祖父路过，指着厨房对父亲说：“以后别老说没得到我什么东西，你盖这厨房的这几根梁木这几坑瓦就是我给你的。”父亲一听，啥也没说，梯子一架，噌噌爬上房顶，把祖父送他的几坑瓦、几根梁卸下来还给他。当时祖母刚从地里割草回来，目睹他们父子间发生的这一切，顿时瘫坐在池塘边号啕大哭。这种事情也只有我父亲做得出来，这不是冲动，是骨气使然。

　　父亲十几岁就开始贩卖芋种，不但没赚到钱还亏了本。接着又学修钟表、做豆腐、跑运输、修汽车……结果是钱没赚到多少，本领倒是学了一身。事实上，当年他都不如母亲在家里养猪能赚钱。还是1988年，父亲揣着1万元，承包了十几座荒山。1990年，我们举家搬迁到那个农场，至今整整30年。父亲在农场的22年里，开荒种树，挖塘养鱼，建舍养猪，先后种过茶叶、橡胶、橙子、芒果、荔枝、龙眼、香蕉、杨桃、菠萝、黄皮等，还下村收购花生，自榨自销……父亲就是这样，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一步一步、一笔一笔描绘着他心目中的事业蓝图。

　　父亲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他十分重视子女的教育，即使砸锅卖铁都要供我们读书。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年中秋，父亲都要拉上满满两箩月饼去学校慰问老师，还为学校捐赠了一套豪华的圆形会议桌椅以及全镇小学的第一套篮球架。父亲做的这一切，可能是希望老师尽量多关照我们。虽然并没有感觉到老师对我们有特别照顾，但我们都默默努力着，不想让父亲失望。

　　哥哥整天沉迷于看武侠小说、打沙包、打篮球，以致中考分数非常低。父亲和他的一番对话，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父亲把哥哥叫到跟前，声音不高但极其严肃地说：我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是交代培费读高中，二是不读书了。哥哥沉默了很久，似乎也认真地思考了，最终的回复是三个字：不读了。这三个字，也就决定了他这一生的命运。父亲对我们的教育虽然极其重视，但他面对无心念书的哥哥却是如此的无奈。

　　父亲极其憎恨拖延症，不管是对员工还是对家人，他都要求迅速的执行力。小时候，有次父亲身体不舒服，叫我们倒开水给他，我们几个看电视看得入迷，谁都不想去。结果父亲生气了，起来往屋外扔锅砸碗。在外劳作的妈妈闻声急急往家里赶，刚走到门口就被父亲扔出来的脸盆砸中……还有一次，父亲叫我把挂在屋里压制好的橡胶片拿出去晒太阳，我只是迟缓了一会，他当即大骂：“有本事你去坐某某的位置啊，等你拿出来，太阳都下山了！”经此几次，我们明白了执行力的重要。

　　父亲短暂的一生虽然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物质财富，但却给我们以深刻的影响。谨以此文，怀念我半生辛劳、壮志未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