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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莳麦 儿时遇到过一些老师,他们手执一个优秀模板候在学校的大门口,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甭管学生什么样,他们统统往里装。接着,与此不相干的一切变得不合时宜。 可她不。她讲,人就是人,不是机器。人有优点,就会有缺点。一个人不会因为发了脾气就不可爱,恰恰是因为一些特质,你才是你。你要成为的不是优秀的别人,你要成为更好的你自己。“所谓受限与不受限,正常和不正常,正常的美和非正常的美,等等,都是有语境的。”(《从小说到电影:如何建立情感共同体》)“没有什么比建设人的完整精神世界、比深刻认识人类自身更重要的。”“在这个世界上,‘眼盲’也许并不是最可怕的,‘心盲’才最可悲。”(《一部小说的强劲能量》) 张莉老师的评论是循循善诱的,一如她教导我。文学之于她不仅是知识教育,更是人格教育;她不仅站在老师的角度教育学生,也站在学生的角度尊重学生。同样,她不仅站在批评家的角度批评作品,也站在作者的角度理解作品。正如她在书中一再强调的那样,她是批评家,更是普通读者;是教导者,更是引领者;是老师,也是朋友。以彼之错漏证己之正确当然容易,结论甚至更加确凿而斩截,但她却选择了另一种——未尝不能让自己显得“笨”一些。这“笨拙”,包含着某种宽松性和包容性,支撑这宽松性的,是深植于其内心的同理心。又绝不是无原则的赞美。 曾有一次,我打电话给她,问,如果我对一本书无感,又不好意思拒绝约稿的请求,该怎么办呢?她答(这些话也被收进《远行人必有故事》一书中):“如果这本书让你一见钟情,那为什么不写呢?如果你对这本书完全不动情,那为什么要写呢?”“那些为了赞美而寻章摘句的评论是投机和不负责任的。”“只有拥有强大精神世界的批评家,才有可能不被新作品牵着鼻子走,才会有能力建设自己的批评谱系。好批评家是珍惜羽毛的。有品质的写作者,他必须要有所评有所不评,有所写有所不写。”“如果一位作家写得不够好,她的亲属或情人发出分贝再大的赞美又如何?重要的是作品本身。在时间和文学史面前,批评的妄言、作品的苍白永远无法藏身。”……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温和却斩截,箭一般穿透耳膜,烙在我的心上,直至今天。 她的严厉,背后是对文学内核的忠实,是对自己内心感受的诚实。她的评论因此有切肤感。切肤感,意味着用心,乃至用血肉写作,这比用理论套文本更难。有切肤感的批评,不是高高在上的论断,而是作为独立个体的批评家与写作者的真诚沟通,这意味着不虚美,不隐恶,要包含自己独有的文学判断。也就是说,要想表达信任,表达理解,表达彼于己之重要,先得把自己抛出去。纯粹,却又不因己之坦率而伤人,这需要怎样的耐心和分寸感,这何其难。 她爱人。我想,非得如此,非得是爱不可,否则无以解释她对文学如此纯粹的热情,无以解释她作为教师、作为批评家所坚持的这种立场。她爱好人,也爱“坏人”,或者这样说更准确些:“好”和“坏”并不特指一种价值判断,她爱的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份特殊,是人性中最复杂、最幽微,但也最柔软、最真实的那部分——也是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那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