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世界里的少年

　　□肖遥

　　同学小树辞职了，开了家名叫“树小姐和朋友们的茶”的茶室，约老同学去捧场。我叫上阿张，不是因为关系亲疏，而是因为在快节奏城市的寸光阴里，只有阿张有档期。

　　虽然有同学20年不见的惊讶欣喜感慨，可有一些情绪还是不那么浓郁了，比如小树说到她勇敢辞职的事，阿张就表现得一点也不震惊，因为他一直在体制外，混得不赖，没必要为离开体制而扼腕叹息，他只是默默表达了自己对小树的支持，买了两罐茶，在吃饭的时候抢了单。

　　小树调侃有了二宝的阿张面容年轻了，身姿也挺拔了。他自谦是因为天天抱娃锻炼，面容年轻是因为天天哄孩子，变成了“幼儿园思维”。不知怎的说起同学段王爷，阿张说段王爷在写网络小说，写了有一百万字，发在朋友圈里自豪。对段王爷的消息，小树和阿张都很淡然，阿张年少时就不折腾，现在更佛了。小树沉浸在她的茶世界中，不问俗事，人淡如菊，完全不觉得任何事情值得惊讶。连我随时携带的小朋友都不吃惊，她同学早就写网络小说了。只有我被惊到了，这比听说段王爷准备结婚了还震惊。

　　看到我的惊讶没有共鸣，我只好转而惊讶自己咋没注意段王爷发朋友圈的事。还有，我是怎样加的段王爷的微信的呢？又是怎样加了跟没加一样，彼此消失在对方的视野了呢？小树说段王爷很快抵达。我们吃饭吃得正嗨的当儿，段王爷出现了，我看到小朋友神情讶异，很怕她冲口而出：“这就是你们班最帅的？”好像我要为段王爷的脸崩头秃负责似的。

　　阿张头发稀少不奇怪，人家给两个娃当着爹，可段王爷的头发像几根不很旺盛的火苗一样在头顶徒劳地燃烧，就显得很恓惶。段王爷这些年来既没有结婚也没有挣大钱，跟同学稀稀拉拉的聚会，不狗血也无爆料，很不符合一个单身中年的人设，这20年是经济飞速发展的20年，也是中年男人最披荆斩棘志得意满的20年，连我们这些姐姐们也都乘风破浪，呛水的呛水，冲浪的冲浪。而段王爷，好像在桃花岛上一样，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始终是“在谈恋爱”。

　　小朋友掩口而笑，段王爷的帅气和情种的传说，连下一代都有耳闻，十七八岁大家谈恋爱他在谈恋爱，二十七八岁大家陆续结婚，他还在谈恋爱，大家可能还会隐隐羡慕他，三十七八岁，同龄人育儿的、为娃找学校的、闹分手的、闹暧昧的、闹复合的，不一而足，他还在谈恋爱。大家就会同情他。就好像大家在喝酸奶时他在喝酸奶，大家喝咖啡吃牛排、吃辣子鸡啃棒子骨他还在喝酸奶，大家现在喝茶喝枸杞了他还在喝酸奶，这就令人不知道该说啥了。可是多年来，同学聚会上说到段王爷，好奇是好奇，却不知该如何八卦，因为他只是在细嚼慢咽一道你们早就吃过的菜，你没必要问他啥味道，你只想知道他为啥几十年如一日地吃这一道菜。可也不好意思探究，因为他把这件事精益求精地做，毫无功利地做，好像也并没什么问题。从他的角度看，有问题的是你们，你们不纯粹，连谈恋爱都不纯粹。

　　他不惑之年还在写网络小说，你就明白了他为啥这么多年一直在谈恋爱——他才是那个出走半生归来还是少年的少年，任凭岁月在他脸上身上毫不留情地碾压，比所有人都厉害地碾压。他向现实抵押了颜值阅历，换来自己内心里那个少年。只是，在如今这些活在另一个次元里的少年们的眼里，他的“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虽然不油腻，可就像他的发型一样，好寥落，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