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歌咏快闪

　　□明前茶

　　单位食堂是一个有趣的生态系统，有人靠它制造亲和热闹的人设，有人靠它维护爱岗敬业的形象。记得十年前空降了新领导，曾经将食堂的早餐打卡记录调出来，以确定年度勤奋奖。可领导也不曾料想到的是，这一代30多岁的爸爸们和50多岁的领导初为人父时很不一样。一大早，在单位食堂里成群结队出现的中年男人，并非彻夜在加班，而是一年到头不论风霜雨雪，都要早起送娃儿上学，这才赶上了提前到岗的头班车。等孩子过了小升初那道坎，他们就会考虑把房子买到单位附近来，心照不宣的潜台词是：“谁还没个老的时候，等咱们老了，不方便打扰孩子的生活，就来单位吃个食堂，见见老同事，还能参加个工会的合唱团训练。”

　　没错，在单位食堂，最动人的场面是星期三，退休老同事唱完歌，集体到食堂吃饭。这是他们晚年生活中小小的高光时刻。为着合唱团排练，老太太们都烫卷了白发，涂抹口红，穿上了丝绒红裙；老先生们照例穿上了亚麻西装、白衬衣，打起了小小的丝绸领结。每个人的腋下都夹着手持活页歌谱，走进食堂时不由自主地拱背斜肩。老同事都已经七八十岁，头发稀薄得盖不住头顶，端托盘的手上都是老人斑，在退休那么多年后，依旧带着孩童般的雀跃热诚来参加单位的合唱活动，着实让人感动。

　　有一天，老顽童们的脸颊上画着国旗，每个人手上拿着小红旗，在食堂回收托盘前的那块空地上互相谦让着排队时，我们这些后辈都没有意识到，一场平均年龄超过70岁的歌咏快闪活动，行将开始。退休的总编辑拿着两根筷子在前面悠然打着节拍，沙哑沧桑，又委婉深情的歌声，忽然分三个声部各行其是又彼此融合地响了起来，像苍老的雄鹰又一次盘旋在它的家园，又像晚秋的花，被别在胸前，悠然震颤。所有在职的同事们，从60后到95后，齐齐站起来为他们击掌。就在那5分钟，让所有的人记起，那是七一，是党的生日，退休的同事，以这种方式，发自肺腑地表达自己的感念之情。

　　快闪结束，大家依旧排队打饭。此时此刻，我目睹前面两个老太太在拥抱，各自诉说40年前的姐妹情，以及当下的病痛与力不从心，不免百感交集。来参加合唱活动的老前辈们有一半人带着三层饭盒，他们吃完了饭，还要另打一份带回去。70岁的老人，还有90多岁的母亲要照料，还有不到十岁的孙儿要看护，负累与责任如浓重的云，沉沉压在他们的眉宇之间，而每个星期在单位食堂吃的这一顿饭，是两片浓云之间漏出的一道阳光，它那么短暂，却也瞬息照亮了这些暮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