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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溧阳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9月08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徐宗文

  □徐宗文

  

  天目山在江苏溧阳市南边,沿着曲折的石径,一会儿放步前行,一会儿驻足观看,一程又一程,不知走了多少路,两边山际间触目所及都是密密匝匝、青翠挺拔的竹子,绝无一棵杂树或病木掺入其中。抬头远望,逶迤不断的山头,依然绿竹猗猗,似乎上接青云,没有尽头。

  “啊呀,说是竹海,还真有几分像。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同行的朱寿桐教授问我:“宜兴的‘竹海’你去过吧?那里的竹子和这里的有什么不同?”他见我有些迟疑,自语道:“依我看来,宜兴的竹子竿儿粗,枝儿大,生长在破岩之中,咬定青山,傲然挺立,很有些伟丈夫的气概;而溧阳的竹子,则纤细修长,亭亭玉立,婀娜多姿,恰如美女子的身段……”他说得颇为认真:“人们习惯于以人比物,比如说某女子长得如花似玉。其实,人是世间最灵性的生物,用最灵性的生物比喻一般生物或无生命的东西,这叫‘逆比’,‘逆比’就是‘劣比’,最乏生气,最无美感;如果以物比人,则物与我之美皆无穷尽也。”经他这么形象化地一比,溧阳竹海的独特风韵还真的就显出来了!

  游兴正隆,忽然,一声沉闷的雷音从头上滚过,接着,风起云涌,暴雨倾盆。我们有些猝不及防,赶紧寻一处山中亭阁躲雨。但见远处山头,上面雨色空蒙,白茫茫一片,下面竹影摇曳,黑蒙蒙一色,竹海与天空相接处,形成一条曲折有致的黑白分明的线,宛如一幅巨大的水墨画上明暗交际的印痕。雷声、疾风、暴雨在竹林里冲突碰撞发出的沙沙声,山涧湍流声,交织在一起,天风海涛,大气磅礴,摄人心魄。

  好在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刻,雨住了,风停了,昏暗的山色一下子明亮起来,经过急雨冲刷的竹子也越发变得青绿可爱了。仰望天空,依然云如走马,雷声似断还续,看样子还有第二场甚至第三场雷雨。这时,听到山下有人喊:“雷雨将至,山上危险,快快下来。”我们听到呼唤,有些不舍,但还是下山而去。

  溧阳的主人很是热情,更善解人意,也许考虑到我们白天的游览未能尽兴,这一晚,特意安排我们住在竹海内的会所。

  夜宿竹海,自然别有一番情趣。特别是雨后竹海,空气的清新真叫只可想象不可言说,不,应该说是不可想象,难以形诸笔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推开窗户,任由竹林中的新鲜空气一拥而入。我不由得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只觉一股带着青竹幽香的清凉之气穿肺入肠,直透丹田,中气为之一爽,精神为之一振。

  或许是雨后的缘故,入夜的竹海显得格外宁静,没有月色,也没有鸟鸣,倒是虫声、蛙声,此起彼伏,远近相续,似乎它们也在感受着空气的湿润与新鲜,一个个都在兴奋地叫着。再听听,除了虫声、蛙声而外,更有一种声音,每隔三五秒或七八秒,滴答、滴答、滴答,似雨点打在竹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什么声音?原来是山里夜晚特有的天籁之音,是白天日照后蒸汽形成的雨点,不,也许是白天暴雨后残留的积水,不时地从云间或者从竹梢上滴下。

  “一水独淋山更幽”,我猛然间想到王安石的诗句,只就眼前景道来,倒也显出几分的确切。这么想着,一丝睡意也没有。白天的游览,是那样一种热闹的场景,现在的夜晚,又是如此的静谧,白天未能尽兴的些许遗憾,此刻已经化为乌有。我不由得诗兴大发,捻须沉吟:“绿竹无边入云青,长歌有调映雷音。山径曲曲和风咏,水色幽幽带雨听。”

  吟罢,又觉得若以仄起首句入韵者论之,第一句第六字平仄不协,于是改成“海”,恰与“竹海”相称,平仄算是协了;而第二句韵脚又不甚入,再吟……如此这般,一会儿躺下,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一会儿起立,紧锁眉尖推敲字句,好一副苦吟僧的样子。几乎快要熬到天亮,一首《赋竹海》七绝诗尚未完全敲定,倒突然地吟成另一首《夏夜》五律诗:“长鸣复短鸣,远近百虫声。辗转无眠起,徘徊有兴情。孤茕甘噪扰,特立苦经营。一首无成就,东窗曙欲明。”

  晨起,匆匆洗漱毕,即奉诗向寿桐求教。寿桐捧诗在手,沉吟半刻,连连点头曰:“好诗,好诗。只是……第二句第五字‘映’字,虽然平仄无碍,但是缺乏动感与力度,建议改成‘接’字。”我把玩一会儿,不由得拍案叫好,真可谓一字师也。于是,经过反复吟改,又将前两句重新调整,最终成为:“绿竹无边入海青,长歌有调接天霆。”

  改罢,我忽然想到两联唐诗,感到自己虽然不曾“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却也真的做到“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了。

  溧阳,原来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