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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红 世间万千，能遇见一个人，需要多深的缘分？ 小城深夜的茶馆，邻长江边的小座，透过淡蓝色的玻璃幕墙和月光，男人的一句话让对面的女人愣住了。 没有喝一丁点酒，女人知道，在这样的夜晚，男人是有许多话要说。说就说呗，女人让男人内心的故事像一叶茶，在时间和温度里慢慢展开。 那年，老家那个村子口的一场车祸，让我失去父母变成了孤伶一个人。我去三十里外的那个村子里找到了我舅。舅是个单身汉，为了养活我，带着一起去后山的煤厂里背煤拉煤运煤。舅没有手艺，只有一身的力气，就适合干这个。虽然活是苦了些，但能挣现钱，我和舅都看到了生活的希望，高兴。不巧，一天下午，山一样的煤堆，说塌就塌了，不偏不歪，正好把舅埋在了里面。等大家把舅刨出来时，早断气了。没了舅，我能去哪里呢？ 煤厂外有一户人家。老俩口就在煤厂里烧锅炉。那家人看着我可怜，收留了我。老俩口反正无儿无女，突然家里有个儿娃子，高兴呀。白天，我不背煤拉煤了，就跟着老俩口烧锅炉。烧锅炉的活儿比运煤的活儿轻松多了，再说，有两位老人照看着，烧锅炉其实就是玩儿。可没玩多久，老俩口一病不起，检查出来了，尘肺病。没出两个月，他们就相继去世了。 天啊，你这命。女人听着男人的故事，差点叫出声来。 这有什么，更难的还在后面呢。男人端着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水，示意女人也喝口水缓缓气儿。男人接着说。 一个运煤的老板看到这个情况，好心地把我接收成了干儿子。什么干儿子哟，其实就是把我当成儿子。煤老板苦啊，挣了一大把钱的家当，老婆却一直没生育。煤老板以及他的老婆第一眼见到我，比看亲儿子还亲。要吃的，要穿的，要用的，都是买最好的。我从乌鸡一下就变成了凤凰。只是好日子没过多久，我又从凤凰变成了一只光秃秃的脱毛鸡。怎么回事儿呢？说起来也简单，就是煤老板的老婆，呱叽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怕我抢了她亲儿子的家产，成天铁青着脸翻着一对灯笼大的眼睛，还说要找机会把我这一条狗都不如的贱命从地球上抹去。煤老板吓了一大跳，趁着乌天黑地，晚上开着煤车把我连煤带人送进了城里。 原来你是这样进城的。女人想笑，但还是没笑得起来，喝了口茶，继续听男人说着后来的事情。 我在城东头那个小区里当保安。保安好啊，成天进进出出接触的人多。大爷大妈大娘的，见了面就问，小伙子呀，娃娃几岁了？我说我还没有娃呢。怎么会没有娃呢，我像你这个年纪，娃都上幼儿园了，不会是身体不行吧？我说我身体壮得没得说，就是还没女朋友呢。没女朋友，那好办，我给你介绍一个。大家的热情让我感动得一夜睡不着觉。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说我是保安。你这一举一动，我还以为你是警察或军人呢。女孩落座，听说我是干保安的，刚泡上的茶还没喝上一口呢，拿起包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像遇见了鬼一样。 第二次和第一次见面的地点一样，就是现在我们喝茶的这家茶馆。我刚说到我在城东头一家小区里上班，那女孩一听像踩到了电门一样，立马就坐不住了。女孩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补了补妆，挥了挥手脸上一片云彩都没带就走了。 男人说得动情，女人听得认真。男人猛喝了一口茶，一切都说开了。 大爷大妈大娘们也真用心啊，为了我的婚姻大事，展开了一场地毯式的搜索。后来遇见的那个女孩，她在我对面坐下来的那一刻，我是充分感受到了大爷大妈大娘们的良苦用心。他们真能来事儿，我敢肯定，她是我见过的或是能想象到的女孩里长得最丑的一位了。你有房有车吗？可是女孩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把我打晕了。我说我只是个小区保安，还住在单位提供的集体宿舍里。女孩把脸左左右右挤了挤，准备起身走人。就在女孩走出茶馆大门的那一刻，借住屋外明亮的灯光，我看清楚了，那女孩的右脚还有点问题，走路是瘸的。 女人笑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男人说，我不怪他们，都是好心人，都是有心人，都是为我好。 男人的话像一缕泡开的茶叶顺水顺香落进了女人的心底。 女人说，剥去外表和物质的层层华丽外衣，能遇见一个人的内心，那才是最美的遇见。 女人和男人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情况下遇见的呢？是月夜，是艳阳天，还是桃花香的季节？也许，俩人都能清楚地记起，一点一滴，每一个细枝末节，也许，俩人都记不清了。过日子的事儿，为什么要记得那么清楚呢。 男人不语。这一路走下来，男人遇见了太多的人和事。美丽也好，忧伤也罢，都是过往，那都是生活、生存、生命的一部分。有明天，就有希望。 女人说，你在想什么呢？别想了。女人看了看时间。夜已经很深了，月光还明亮地一刻也不停地照亮着这个城市。长江流水，绕城一路向东。 女人说，我们回去吧。俩人带好随身物品。一对身影穿过灯光和夜色慢慢地走向远方。 夜，也许这是小城最美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