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的甜味

　　□刘茉琳

　　“妈妈，到中秋就可以吃月饼了吗？”

　　临近中秋那两天，女儿这样问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香港电影《岁月神偷》里的小弟，他是那样渴望着吃月饼，眼前女儿的眼神一如电影里的他。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香港，永利街上平凡的鞋匠一家，勤劳拙朴的罗爸爸，能干直率的罗妈妈，帅气懂事的天才大儿子，调皮捣蛋的可爱小弟，他们过着清贫却知足温暖的生活。可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家庭，就如大海里的一条脆弱无助的小船，命运中巨大的恶意始终暗暗窥视着这个家庭。

　　看过的人都不会忘记做鞋匠的罗爸爸，在家里生活最艰难的时候格外用心地亲手给妈妈做了一双鞋子，红色的皮鞋，厚厚软软的鞋底，鞋面两朵立体红花，罗爸爸甚至在红花下面做了个小镂空，说这是为了让罗妈妈脚上的鸡眼透气。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礼物更动人？接着罗爸爸说，你去医院看大儿子那条山路很陡，穿这双鞋脚就不会太累了。一瞬间，温暖浪漫的夫妻情深落进了悲剧的现实里：全家引以为傲的大儿子身患绝症躺在医院里。

　　这是一部让人不敢看第二次的电影，生活太残酷，电影太真实。眼前女儿渴望月饼的眼神提醒我：被生活折腾得麻木了、人到中年的自己早已丢了许许多多童年的渴望，可是在孩子心里，月饼依然充满魅力，这又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我决定不要太早满足她，要把关于月饼的仪式感延续下去，告诉她要到中秋才能吃上月饼。女儿不情愿地噘起了小嘴，那小样像极了《岁月神偷》里小弟为月饼生气的情节——

　　坐在家门前的院子里，罗妈妈拿出好几盒月饼，小弟在旁边紧紧盯着那些月饼直咽口水，却眼睁睁看着妈妈把一盒一盒月饼都安排了打点送人，清贫的生活容不得半点奢侈，小男孩儿的眼睛从惊喜、渴望、失落到最后徒留愤怒，当妈妈说还剩下两个月饼，一家四口正好每人半个的时候，小弟彻底愤怒了……

　　女儿的眼神告诉我：世界在变，孩童眼中对生活甜甜滋味的渴望却一直没有变。

　　传统广式月饼主要是豆沙月、莲蓉月、莲蓉蛋黄月、五仁月，电影中小弟最爱的也正是今天女儿最爱的莲蓉蛋黄月。恋旧的人吃月饼只爱那一两家老字号的传统铁盒装月饼，盒盖上红红绿绿，大字招牌，打开来绝没有花里胡哨的搭配，没有铺垫，没有修辞，劈头盖脸直接四个大月饼。真仿佛岁月从未被偷走。

　　广式月饼的饼皮烤制成棕褐色，闪着油光，上面印着凹凸清晰的图案，一口咬下去只觉饼香、皮薄、馅多，莲蓉细腻，甜糯中又包裹着重油的咸蛋黄，唇齿间饼皮与馅料，一层层从酥香、软糯到颇有质感的咸蛋黄；舌尖上从甜到咸又混合搭配相互刺激，竟恰到好处，真是莲蓉蛋黄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因为讲究重油，广式月饼做好之后不能马上吃，一定要放一放，等油慢慢渗出来浸透整个月饼才好吃。吃月饼的时候，搭配时令的清甜柚子、喝上一口好茶，抬头见一轮明月，这中秋便是圆满了。

　　现代人生活好了，都有“富贵病”，不能理解月饼做得这么甜这么腻是为哪般。但是每次舌尖被刺激的那一瞬间都带着强大的治愈功能，想想电影中小弟对月饼的执著，也许“月饼为什么这么甜”，是因为生活太苦了。电影以悲悯之心演绎滋味丰富的人生，温暖中还夹杂丝丝甜蜜，如小弟顶着玻璃缸看世界，如天才哥哥临终前的初吻，如父亲老罗送给母亲罗太的那双红皮鞋，如他们在所有命运的暴击前总是下意识牵起来握得紧紧的那双手，可能只要心中有一口甜月饼，就能抵抗所有的风风雨雨吧。

　　岁月如神偷，人间万物，都难逃这命运，罗太穿上红皮鞋之后说的那句话常在心头萦绕：“一步难，一步佳；难一步，佳一步……”生活再难，一步一步走下去，总有一半佳。也希望女儿心里总能记得童年吃过的滋味迷人的月饼，愿这甜味能在你心头，护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