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流

　　□玄子

　　4月7日，我的家婆罗幸平与世长辞。人说婆媳关系是天下第一难，可从1999年我和她第1次见面到如今，同一屋檐下超过11年，我们从来没有红过脸。

　　熟悉我家婆的人都知道，她年轻时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奉献给了教育事业，在操持家事上却不是一个能手。退休后她来广州帮我们照顾孩子，才彻底回归家庭妇女的角色。有一年夏天，她给我们煲绿豆沙，放多了糖，整锅绿豆沙甜得发苦，几乎不能入口，她十分内疚。后来，每次煮糖水她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放糖，要我决定下多少分量的糖……原来，婆媳关系好的秘诀在于妈妈用她的“无能”，来衬托我们子女的“能干”。

　　家婆生于知识分子家庭，其父曾是岭南大学教职工，她本来也是大小姐出身，青年时期，遇上国家困难，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节俭成了她生命的底色。这次帮她收拾遗物，我发现她没有多少件像样的衣服，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记得有一次，我给她买了一条香云纱的裙子，她捧着裙子爱不释手。一边啧啧称赞，一边甜蜜地抱怨说我太破费。她说她看过好多次，都舍不得买。

　　听到这些话我不禁有一丝心酸。妈妈她宁愿亏待自己，却不愿亏欠孩子：每次去到外地旅游，总要给我们带礼物；我女儿果果出生，她想买个金锁给孙女，又担心我不中意，亲自带我去挑……原来，婆媳关系好的秘诀在于妈妈用她的“节俭”，来衬托我们的“大方”。

　　妈妈的脾气也是出名的好。有一次，我家公和我说，家婆和他去买菜，走在路上，她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家公问她为什么哭？她很委屈地说：“她为什么要骂我的孙女？”原来，我在家里骂孩子，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又要维护我作为母亲的权威不敢干涉，只能偷偷地在外面哭。

　　现在说起这件事我觉得好难过。妈妈离开了我们，我才恍然大悟：婆媳关系好哪有什么秘诀？完全在于妈妈的包容、宽恕和忍耐。实际上，家婆是这个家庭的黏合剂，消弭一切裂痕。她的柔弱，无坚不摧；她的静气，能平息风暴。在这个喧嚣纷乱的世界里，妈妈的音容笑貌像一首温柔的小夜曲，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间，拨动我们心灵最柔软的地方。

　　柴米油盐的生活很消磨人，可同一屋檐下生活多年，我从未听过妈妈讲一句粗口、一句重话。她生于1944年8月14日，出生次日，日本人宣布投降，抗战胜利。其父为她起名“幸平”，取“幸有和平、幸福平安”之意，她人淡如菊，心境平和，一生担得起这两个字。

　　惟愿我的女儿，从养育了她13年的奶奶身上汲取那种静水深流的力量，那种桃李不言的力量，是奶奶留给她的精神财富，也是留给我们所有后辈的，足以滋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