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黄思梅

　　他祈祷有个健壮的男人爱她，娶她，与她生儿育女，又祈祷这男人晚点出现或不要出现。

　　

　　他已经找好了工作，夏天就能拿到毕业证。在最后一节体育课上，他做了个鱼跃前滚翻，摔倒在地上，命运彻底改变了。

　　主治医生说，摔伤了神经，瘫痪是大概率的事，如果有奇迹发生，能坐在轮椅上。他妈妈辞了工，在医院服侍他，整天以泪洗面。一起玩泥巴长大的邻居女孩许茜，从工厂请了假到医院探望他，她的眼睛红红的。他笑着说，你们放心吧，我肯定能站起来。

　　半年后，他站了起来，颤颤巍巍能走五步路。能借的钱都借光了，他妈妈领他离开医院，把他送回老家交给他奶奶，回深圳打工去了。

　　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不喜欢读书，课堂上跟许茜讲小话是常有的事。接到老师投诉，奶奶问他，你不好好读书，长大了找不到工作，吃什么？他说奶奶你不用担心，我有力气，我用力气挣饭吃。提猪食、给奶奶提洗澡水，把谷包从稻田里扛到晒谷场上，他承包了家里的力气活。牛犊子一样壮实的小伙子，变成了站都站不稳，筷子都拿不动的人，奶奶心痛得抱住他大哭。依恃的力气没有了，无法帮奶奶干活了，他灰了心，倒在床上闭门不出。

　　许茜回家过年了，跟他说了很多城里的事情。譬如跟小姐妹去吃烤串，喝奶茶，那奶茶还没你摘的桑葚泡水好喝呢，许茜说。他记起来了，那酸酸的野桑葚，他不喜欢吃，奶奶也不喜欢吃，但许茜喜欢吃啊，每年春天，他都到山上去采摘很多很多野桑葚，许茜的嘴巴总是吃得红红的，她还把野桑葚泡在水壶里，带到学校去喝。他的心像窗外的阳光，明朗起来。他们一起回忆过去的日子，他帮她奶奶扛谷包，她帮他奶奶择韭菜。许茜还说，她的小姐妹国庆节去大梅沙看海了，她没有去。他们想起那个夏天的傍晚，他从河里游完水上岸，相约以后一起去看海。许茜说我不会游泳，要是海浪打过来，把我冲到大海里去怎么办？他豪气冲天地说我会游泳，要是海浪来了，我就紧紧抓住你，不让海浪把你冲走。他们并排坐在沙滩上，在夕阳下拉了勾。

　　许茜说，你快点好起来，我等你一起去看海。

　　春节过后，父母要带他去办残疾证，他断然拒绝了。他严格按照医生教的方法进行康复。一年后，他的情况大有好转。转眼春节又到了，许茜回来了，她整天跟他待在一起。

　　节后他跟着父母到了深圳，希望找份工养活自己。被九九八十一次拒绝后，有一家公司聘用了他。给熟人或陌生人打电话，鼓动他们掏钱投资，上了两天班，他发现所谓投资实质是民间高利贷，他不干了。

　　许茜在微信上说，你到网上碰碰运气。他把自己的遭遇发在网上，网友们建议他学一门技术，有个姓袁的网友是家具厂老板，愿意免费教他家具CAD技术。见到袁老板他一脸惊诧。袁老板说，别看我坐在轮椅上，很多肢体健全的人为我打工，不要哭丧着脸，你比我幸运，起码不用依赖轮椅。

　　他没少挨CAD师傅的责骂，浪费了袁老板不少板材。一年后，他终于掌握了CAD技术，成为家具厂正式员工。

　　每年春节回到老家，许茜都跟他待在一起，他们都没有谈恋爱。他母亲跟他说，我打听过了，你的工资比许茜的高，我去问问她父母，肯不肯与我们家对亲？

　　他说：妈妈你是傻子啊？

　　这晚他一宿没睡，偷偷抹了一宿眼泪。许茜，念在嘴里有股暖流的许茜，他祈祷有个健壮的男人爱她，娶她，与她生儿育女，又祈祷这男人晚点出现或不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