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时新闻

大湾区四季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6月22日        版次:A11    栏目: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征文大赛作品选登    作者:许锋

     红花岗木棉花开 (摄影) □施用和

  

  □许锋

  

  春

  

  搁在北方,春天很容易被农人分辨,恍如一夜之间,山川田野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绿绒;而城里人感觉春天,惟有枝头那一点点的萌芽。

  这样一件似乎很简单的事,到了南方却复杂起来。若草木萌芽是春天到来的标志,若你想第一时间看到枝头的那一点点绿,然后兴奋地告诉远方的朋友春天的讯息,你怕是要徒劳的,因为,在乡村、在原野、在城市、在街巷,绿从未离去,你闻到的看到的始终是那般的草木扶疏,那般的绿叶阴浓,绿总是与每一个热爱自然与生活的人终日厮磨,亲同形影。

  那么,如何分辨南方的春呢?

  听听那雨。进入春天,淅沥沥的雨便多了起来,你独坐窗前,饮茶、读书,听雨穿林打叶,答答,滴滴,那般清脆、悦耳,宛如美妙的泉音。

  听听那鸟。春天的清晨,你总是被鸟叫醒;若你还想偷懒,鸟声一声短一声长;若你想掩住耳朵,鸟声既久且长。我于混混沌沌中仔细分辨过,“恶作剧”的不是一只,就在你窗前的树隙,就在你的窗口,你看不见它们,它们居高临下却看清你的一举一动。但无论怎样,你都断然不会一把推开窗,喝一声:去!

  于喧嚣的都市之中,被鸟声滋扰,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春雨中,鸟的叫声更是掩饰不住的欢快。它们吸足了自然之气,饱蘸了雨水之润;它们知道无论如何地叫,都会有人聆听,索性,携雏弄语,啁啁啾啾,一阵又一阵的天籁之声从流溪河,从东江水,从凤凰山,从草木丛林,从山泉溪涧,从竹篱茅舍拂过,成为大湾区春天和鸣之曲。

  

  夏

  

  夏,似乎从一声霹雳开始。还有一道闪电刺破苍穹。忽而,黑云压境,狂风大作,暴雨如瀑。移居此地的母亲没见过这种场面,用手机录下声音,发给北方的姐妹听:天,吓死人了!

  进入5月之后,雷雨往往不请自来,频率极高;高楼的窗,开了关关了开,要时时留意,免得被风刮落,伤及无辜。但雷未必在一地久留,好似那雷真是圆的,在这边的天上滚一阵,到那边的天上再滚一阵,各地天气预报的雷雨预警,便跟排了班一样有序。

  风雨过后,往往一地狼藉,好端端的叶子、好端端的枝干横七竖八地躺在路上,看着可惜。

  还有一枚枚的果子。

  起初,我不信那是芒果。妻说是,我俯身查看,真是。它们从高处跌落,又着了风力,摔得挺狠,很多已经破裂,露出橙黄的果肉;有的只剩下米黄的果核。有的因被雨水浸泡,又在热气中蒸腾,弥散出一点果酒发酵般的味道,挺好闻。也有的完好无损,不妨多拾几枚,回去洗净,软些的,当即可吃,切开皮,甚至咬开皮,吃那果肉,不苦不涩,甜里带酸,味道不错。

  有一段日子,眼前时常闪现那些树。日日经过它们,若不是一场风雨,我竟不知树上已果实累累——像什么呢?大湾区人的性格。大湾区城市群,哪里不是人海茫茫?目光所及之处,地铁、高铁、十字路口,有如过江之鲫。但你会发现,他们低调,务实,不喜张扬。有的可能正经历风雨,如那粉身碎骨的果子,但即便失败,也要卷土重来,哪怕再蜕变再重生再涅槃,不轻言放弃。

  ……窗外又有雷声。一夜风雨之后,明天我还去树下拾果子。

  

  秋

  

  一叶知秋。可从叶子上看不到南方的秋天。南方的秋,草木依然有情,也从未见飘零。

  秋声倒有,比如寒蝉凄切,但仍指北方;南方的蝉,依旧聒噪,一声接一声,永无休止。

  秋影。碧水微澜中摇曳的荷,荷花还有,那样雅致静谧;一池春水,蝴蝶依旧飞过,蜻蜓依旧点水。

  晚秋时候。北方已是山川寂寥,万物萧条,可是,南方的热浪,仍然一波接着一波。

  如果你想看秋水,比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怕要失望。落霞自是落霞,孤鹜变成了白鹭与海鸟;你可以在香港维多利亚港看,可以在深圳大梅沙看,可以在惠州巽寮湾看,海水茫茫,却无蒹葭苍苍;可以在广州塔上看珠江,在佛山三水看三江汇流,江水滔滔,烟波浩渺,但风热,雾热,气热;朝晖夕阴,光热。秋凉难见。

  南方秋的脚步,来得极为缓慢,让人捉摸不定。有一天,你没开空调,甚至,也忘开风扇;那晚,你突然就梦见了北方的冬天,到处都是皑皑白雪,冷得要命……醒来之后,你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盖。窃喜,大概是到秋天了。

  你全副武装准备进入秋天,拆掉了空调遥控器上的电池,用塑料袋套住了电风扇的头,拿出了毛毯、棉被,结果,你很快发现,那只是与秋的一次美丽邂逅。

  北方的秋,是日历上的秋,来得准。

  南方的秋,是眼里的秋。郁达夫说,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不全是。

  水稻熟了,一地金黄,是秋。

  漫山遍野的红叶,是秋。

  桂花飘香、柿子飘香、柚子飘香……也是秋。

  南国之秋,稍纵即逝;固短,但不可忽略。不是郁达夫所言的“稀饭”,是汤,是桂花甜酒酿,是蜜柚酒,是蜂蜜柚子酱,是炒板栗冒出的氤氲的烟火,是避风塘炒蟹,是虾蟹粥,是猪肚鸡。

  南方之秋,始于双眼,隐于味蕾,浮于舌尖,润于日常。

  

  冬

  

  最令北方人“不习惯”的是,人家穿着棉袄,你穿着大裤衩;人家冰天雪地,你和风细雨;人家冻得直哈气,你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三千公里,气候竟如此悬殊。

  南方,便难以见到北国风光万里雪飘。也不全是,粤北山区,听说也下雪,雪下得也不薄。

  可如果你以为这里的冬天一律的暖阳高悬,你又错了。曾有亲友兴冲冲来南方过冬,本想过几天好日子——前几日里的确不错,像我前面所描述的,后来,天气陡然变化,其气凛冽,砭人肌骨,其风呼号,凄凄切切,其云惨淡,凝凝滞滞。难受极了。

  不堪忍受的还有“回南天”。冷几日之后,天气回暖,憋在墙里、地上的湿气一股脑渗了出来,满房子都是水滴。湿冷与阴冷,有时是南方冬春之交的常态。

  即便如此,自然之中,还是丰草绿缛,还是佳木葱茏,还是鸟语花香。你便有一个感觉,南方的冬,是冬天里的春,亦冬亦春。而南方的春,是春天里的冬,亦春亦冬。

  其实,南方的四季,交替与过渡得都不分明,没有明显的边界,虫声老是唧唧喁喁,鸟声老是叽叽喳喳,蝴蝶老是盈盈袅袅。

  草,倒是会黄的。何草不黄?但你细细查看,如茵如毯之中,黄绿夹杂;晨曦之时,草尖泫露,细草愁烟——未及老去,已有新生。

  故而,大湾区的建设,除去台风天,雷暴天,其余的日子,都可施工;庄稼,一年两熟、三熟;人勤谨,风里来雨里去,四季都有工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像极了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