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不真,贾不假 □邓昕玥 广州市第二中学高三(18)班 第一次读《红楼梦》,就觉得甄宝玉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角色。 我知道曹雪芹喜欢玩谐音的游戏,例如甄士隐、贾雨村对应的“真事隐”、“假语存”。那么这两个耐人寻味的姓氏,是否也对应着“真宝玉”、“假宝玉”呢? 有人说,甄宝玉是贾宝玉的影子。因为他毕竟没有含玉而生,他的故事更像我们现在常说的“平行世界”,即另一种可能性下存在的贾宝玉。同样是生性顽劣的富贵公子哥儿,同样从小被女孩们围绕,甄宝玉却在一场重病中梦见太虚幻境后性情大变,抛开淘气,立志功名,认真读书,以至于后来被贾宝玉认作是一个只会追名逐利的“禄蠹”。他与贾宝玉宛如两颗在天上并排划过的流星,最后落向了截然不同的远方——一些人猜测,甄宝玉最后重振家业,是曹雪芹渴望在他身上找到一点慰藉。但也有可能,说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曹雪芹只是不想让故事看上去这么简单。 关于贾宝玉的身份,历来还有一个话题引人争议,那就是大荒山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究竟是变成了通灵宝玉还是贾宝玉本身?文中说,顽石“质虽粗蠢,性却稍通”,顽石下凡,是要享受温柔乡、富贵场的,所以它必须投胎成人。可书中另一些文字又告诉我们,贾宝玉的前世应该是神瑛侍者。我翻过《辞海》,“瑛”有“似玉的石头”之意;“似玉的石头”可不就是假宝玉?何况只有这样,“还泪之说”和“木石前盟”才能在宝黛二人身上成立。 好一个假作真时真亦假。不论是顽石还是神瑛侍者,贾宝玉都是“假的”无疑。但他是假的曹雪芹吗?那么曹家的真实故事,其实是由甄宝玉来体现的? 我又翻阅过一些资料,发现早有人做过考证,曹雪芹的爷爷曹寅做了二十年江宁织造,接驾四次。而小说里的甄家亦如此,贾家反而只接驾过一次;曹寅两个女儿嫁到京城成为王妃,甄府的大姑娘、二姑娘也是同样;而甄宝玉父亲甄应嘉谐音“真应嘉”,表字友忠,官名“体仁”,在官场上“一味的一心待人,反倒招出事来”,这与曹雪芹嗣父曹頫恰好吻合;曹雪芹十四岁被抄家,此后在科举仕途的正路上辛苦跋涉,多方干谒朝中权贵,像极了书中的甄宝玉。所以现实中的曹雪芹并未得到一个幸福结局,反而半世潦倒,蹉跎不遇,只得呕心沥血,把一场盛大的幻梦一笔一画地揭示给世人。 我很好奇从小享尽富贵荣华的少年曹雪芹,在遇抄家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往日的经历美好得像虚假的泡沫,眼前的世界冰冷残酷到不可思议,他无法逃脱。《蒋勋说红楼梦》里提到,曹雪芹著书之初,其实并未想给人看,后来写到一半陆续有人翻阅,他想到“家丑不可外扬”,才在十年间修修改改,把《淫丧天香楼》等章节都删去了。如此一来,假语存下来,是为了隐去真事。曹雪芹也许是想告诉读者:甄家,代表我曹家的真实历史,很抱歉我不能明着讲,但你大可以去研究贾宝玉,只要你看懂了他的故事,就能知道现实中发生了什么。 但古往今来多少双眼睛,到底有没有把贾宝玉看透?唯一知道答案的人,已经再也不能回答了。所以蒋勋先生说,读《红楼梦》不是读一次就能得到什么启示,而是你每天都看,每天都否定自己前一天的想法,才能产生新的体会,周而复始。曹雪芹也许从来都不只是单纯地写了一个故事,而是把“真”与“假”之间的关系直接交给了读者去体会。 哲学上有个问题:你如何知道自己此刻不是在做梦?遗憾的是,这个问题至今也同样没有答案。红楼大梦一场,我除了发出“甄不真,贾不假”的感叹,也想到或许我们应该像甄宝玉那样,开始为现在听起来好像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早作准备。至于这叫做“未雨绸缪”还是“杞人忧天”,又有谁能回答? (指导老师 曾光) 梦回红楼,情结难解 □黄莘瑶 广州市第二中学高三(15)班 梦转红楼万千轮,终不忘,相思忆;泪洒贾府百十回,叹终身,苦别离。 小时候,《红楼梦》于我仅是冠着“四大名著”光环的文言文读本。它用词极为繁杂,叫人翻开第一页就失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情与信心——那书中尽是些晦涩难懂的长句式,谈何欣赏,论何理解? 直到我长大一些,老师说:“读名著要品。每一个字句,缺一不可,《红楼梦》的学问,大着呢。”我这才试着静心细品,从此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林黛玉进贾府那段,出场时的人物描写个个精彩。最爱“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贾宝玉。在书中与宝玉初相遇的我,竟被他吸引得不忍翻页。我反复重读有关他的描写,心中的宝玉形象也越发清晰。我向来不爱看典籍翻拍的影视作品——怕反差太大难以接受——可《红楼梦》却成了例外。当我看到欧阳老师演的贾宝玉时,我觉得他就是那个在贾府里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就是那个和黛玉初遇便似旧识的如玉公子,就是我心中那个不带瑕疵的贾宝玉。 纵观中华五千年,优秀的文学作品卷帙浩繁,但其中描写的女性大多不是为爱而活、为爱而死,就是依附男性而生,毫无自我,又或者是淫荡、粗俗,令人唾弃。我很感激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大肆挥墨主写女性之美、之悲。 《红楼梦》开篇,曹雪芹说:“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校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日也。”于是他写《红楼梦》,为了他的愧。他对“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深信不疑。作为对青春女孩的抽象概括,对生命本性(女性本质)的深度追寻,“水”被曹雪芹赋予了本体论的意义。他的笔下,宝玉唯一的希望和系念,就是那些如水的纯洁少女能尽可能地保持童贞,不要像那些嫁了人的女子一样“染上汉子的气息”,也不要“铁石心肠”。或许曹先生也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在大观园里,有志同道合的宝玉和众多浑然透着“天地光辉”的姑娘们终日相伴,岂不美哉? 但《红楼梦》始终是围绕着宝玉这个男性来写的,只是宝玉从小就与别的男性不同。 他不仅“恶读书,好在内帏厮混”,甚至会在被烫手后还问烫他的女孩子疼不疼,他给丫头充役、甘心受丫头的气……如此贵公子,不似当时其他男性玩弄、奴役女人,而是充分地尊重她们,这是多么伟大的品性。但他是不合时宜的。他的思想观念与当时的社会整体价值体系相悖反、相冲突。无人能懂他的痛,黛玉等人也仅能通过爱他的方式,给他一个暂时的、温暖的安身之所。只是这“女儿国”终究不稳固,不足以撼动、改变现实,最终树倒猢狲散。 曹雪芹的思想与当时的社会是不协调的,他也看清了这种不协调,于是他写宝玉,并让带着他思想烙印的宝玉走向毁灭。这不仅是宝玉的悲,更是曹先生的悲,是那个世界的悲。 自古难解红楼结。又或许红楼结,原本就埋藏在每个人的心中。不过一书,千人阅尽,自有万种思想。偶有起兴讨论者,往往惊于一书于彼此眼中之不同,各自对书的成见碰撞于一处,迸溅出最绚烂又经久不息的思想火花,便也是一件美事。 也罢,终究是,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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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红楼梦》有感(两篇)——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8月20日
版次:A13
栏目:心照曲通幽
作者:邓昕玥、黄莘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