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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病了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10月08日        版次:A07    栏目:大学时光    作者:陈洁玫

 □陈洁玫   华南农业学中文系2021级

  

  “奶奶生病了。”

  刚填完志愿的我原本满心欢喜,正憧憬着大学生活,接到母亲的电话后,这消息如同一声惊雷,把这些快乐和憧憬一下炸成了碎片。我逆着人流奔向公交站,父亲正等着我赶回家,一起去看望奶奶。

  正值下班高峰期,车上挤满了人,我用力抓紧吊环,随着公交车摇晃,颠簸起伏得像在洪水里浮沉的一叶无名小舟。光影急切地敲打着玻璃窗,黄昏下的天空中散落着几朵大片的云,追在车后,追着我。我突然想到了生死离别,生病的是我亲爱的奶奶啊。

  我和父亲带着简单的行李,开着车就向老屋出发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内的空气如同暴雨前的空气一般滞闷,导航的AI声音冰冷僵硬,夜色从天边一点点涌来,我看见那些云还在后面锲而不舍地紧追着。

  安静的老屋子里,灯亮得有些刺眼,电视里是热闹的潮剧,花旦正莺婉地唱着:“莫怪无情——落花流水随春去——”奶奶坐在木椅上歇息,眼眶发红,眸中像是绘画程序出错忘记点那点高光,一片混浊。极瘦,她干瘪得成了一枝在烈阳底下被烘烤过的枯枝,仿佛动一下都能清晰地听见生命枝节被掰断时的“咔嚓”脆响。

  奶奶转过头来,费力地关怀着我们,询问我们晚饭吃过没,絮絮叨叨地和我们说被子放在哪里——以往都是她早早晒好铺好的。父亲焦急地打断了她,问她身体状况如何,安排明天去医院检查的事宜。于是奶奶不敢再说话,她低下头去,似一个犯了什么大错的老小孩。

  我找了个借口,躲到房门外去,打开手机看了看,才发现“雨季”来临了——眼前一切都是模糊的。在奶奶的病情面前,我只觉得自己懦弱、无能。

  白色病房里,消毒水味重得让人窒息。我死死盯着围着奶奶做检查的三位医生。“吃不下饭?舌头伸出来我看看。”“甲状腺可能有点发炎。”“肠胃镜出了,没有问题。”“瘦得太厉害了,肠胃不是病因。”

  有人看见了吗?我身后那些大朵的云已经追上来了,它们就盘绕在这小小病房的天花板上,水汽氤氲。

  “没什么大问题啊。”主任医生匆匆赶过来,仔仔细细把那些厚厚的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说,“可能是缺乏维生素B12引起的巨细胞贫血。”他们讨论着,做出了结论。奶奶就在他们中间躺着,做完一系列检查后的她脆弱又疲倦,像被人踩了几脚的枯叶,支离破碎地说不出话。

  那些云偷偷降下雨来。我想逃。

  医生们一边安抚着奶奶,让她睡一觉,一边准备给她开药。奶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闭上眼睛。父亲让我不用待在病房里,我转身出门的时候,回眸看见一行泪从老人紧闭着的苍老眼皮褶皱里挤了出来。

  走廊里的长椅上有个人没素质地外放着剧情俗套夸张的土味视频,我在长凳另一头坐下,将脸深深埋在双手里。那些云终于如愿以偿地压在了我身上。我感觉快要溺死过去——云太重了,我双腿发软,终于小声呜咽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奶奶被接到我家去养身体。父母要上班,假期中的我成了照顾老人的主力。我感觉自己迅速成长,从一个从前不会做饭的女孩,突然就进入每天早上七点拖着小车去菜市场和师奶们一起杀价的生活。九点钟时,猪骨头已经放在高压锅里“咕嘟咕嘟”熬着;然后熟练到不必看医嘱,将大大小小各色药片按顺序放到老人手中,让她一一服下;接着洗米,倒一半骨头汤熬粥,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偶尔探头看看老人在做什么。我内心祈祷着,最好她能被养胖那么一两斤。

  养了一周,老人的体重却更轻了。我有些崩溃,一连好几天,忍不住在去菜市场的途中偷偷哭,被刮皮刀刮到手指也哭,粥差点煮糊了也哭,就像在身体里积满的雨水,要开闸似地全排放出来,却不敢让老人看见,只能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地收给好自己。

  终于,当我学会了做饭并习惯了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时,老人已经能骑着自行车去遛弯了。看到老人左摇右摆地做广播操,我觉得很开心;看到她香喷喷地吃着我做的秋葵蒸蛋,我觉得很值得;看到她一遍又一遍地摸着我收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用生硬的普通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严肃地念着,我觉得很可爱。

  就像有什么东西刺破厚重的云,在大地上投下影子以证明着光的存在,我觉得,雨季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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