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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之称天涯可谓有余,言为海角则嫌勉强。要说请到海角来,其实来的应该是广西北海

向海约千年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10月28日        版次:A09    栏目:    作者:陈桥生

  □陈桥生

  

  因为一曲《请到天涯海角来》,许多人来到了海南,来到三亚“天涯海角”石前留影。可细论起来,海南之称天涯可谓有余,言为海角则嫌勉强。要说请到海角来,其实来的应该是广西北海,而非海南。

  海南称不上“角”,北海、北部湾,才是名副其实的海之角。早在北宋时的廉州合浦,就已经建有“海角亭”,海角亭碑记释其名,即是因为“郡故有亭曰海角,盖因其地在南海之角。”南海之角,曰海角;南海之北,今称北海。所以,我们心向北海,脚步却是一路朝南。

  车到海角亭,正值中午时分,烈日当空。南国的初秋,不减盛夏的温度,直射的阳光,令人晕眩。可一踏进亭庙,一阵清凉袭来将人裹挟。“蔼蔼堂前林,中夏贮积阴”,小院内一棵白兰树遮天蔽日,几乎将整个亭庙纳入自己的庇护范围,贮积着满院的清凉。地面因而常年积起一重青苔,需要极其小心才能通过。抬头见亭,亭前柱联:“海角虽偏,山辉川媚;亭名可久,汉孟宋苏。”亭后矗立的即是“古海角亭”碑,已显斑驳陆离。一缕阳光透过叶隙洒照而下,随风摇曳,如风吹浪涌,波光明灭,小院顿时明艳生动起来。如是闪耀的出场,从汉代的孟尝,到宋代苏轼,都在这海角之地书写下千年的歌,从春唱到秋,又从秋唱到春,赢得后人代代景仰。

  不仅海角亭,还有还珠亭、孟尝祠等,无处不在传颂着“珠还合浦”的美谈。合浦,以盛产珍珠闻名。据称,由于之前汉朝派驻合浦的太守贪得无厌,搜采无度,使珍珠濒临灭绝,以致连珍珠都对贪官不满,纷纷迁往其它海域。东汉孟尝任合浦太守后,革除前弊,与民休息,实施有限度开采,使珠母有繁殖的余地,外逃的珠母遂又纷纷回迁合浦。

  这是一份警醒,对大自然当心存敬畏,过度的开发,必然要遭受自然的惩罚。君子爱珠,取之有道,现代的生态文明理念早已践行于约两千年前的海角之地,它比明珠更恒久,更璀璨,更耀眼。

  走在合浦的大街上,每一道风,都散发着海的味道;每一缕阳光,都透射出珍珠的光芒;每一个故事,都离不开珍珠与海洋。

  有一位珍珠女子,比太守孟尝更早来到合浦,她就是当时京兆尹王章的妻子,也是史载最早被贬徙岭南者;但她没有留下姓名,史书中相关的只有一句:“(王)章果死。妻子皆徙合浦。”

  王章之死,是因为得罪了国舅爷大将军王凤,也就是篡权西汉的王莽的叔父。死后,其妻子儿女,被徙往最遥远的合浦之地。时间约在西汉成帝阳朔元年(公元前24年)的冬天。

  王章的妻子带着儿女从京城长安一路走来,从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来到了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其间的艰难困苦,显而易见。然而,岭南以其温暖的怀抱迎候接纳了他们。在合浦停留大约两年的时间,而后,她一个弱女子,一个流迁之人,却不仅带着家中老小“完具”而还,而且“采珠致产数百万”,骤然间发家致富,成了百万富婆,剧情如此反转逆袭令人匪夷所思。

  可惜,这位珍珠女至今仍未引起太多关注。在合浦的几天行程中,我也只是在南珠博物馆的一个小小角落里,在“牛衣对泣”的典故下,看到了属于她的一行文字。文字足够简短,甚至显得有点不知所出,可追溯南珠的历史,谈论女人的珠光宝气,那就必须,也只能从这个女人开始。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这样一位珍珠女又是如何炼成的?

  《汉书·王章传》只有简短的500余字,记述其妻子,也就是这位珍珠女的篇幅字数,甚至超过了王章本人。其记载的三件事,为读者刻画出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形象。虽然事情都发生在她到合浦之前,但史家的春秋笔法,足以告诉我们,她之所以能发家致富,绝非偶然。

  其一,王章困厄未显之时,卧病在床,躺在给牛遮雨用的蓑衣中,忧悲泣哭,是谓牛衣对泣。其妻怒呵之曰:“京师尊贵在朝廷人谁逾仲卿者。今疾病困厄,不自激昂,乃反涕泣,何鄙也。”

  其二,及王章为京兆,欲上封事,妻又止之曰:“人当知足,独不念牛衣中涕泣时邪。”

  困厄之时激其奋起,得意之日诫其知足,是为贤妻。

  从王章最终的下场回看,就更能见出其妻于人情世故方面的练达。王章为王凤所举荐,事后却非议弹劾王凤,借日蚀之象,上奏封事,言凤不可任用,宜更选忠贤,为凤怨恨之深切可想而知。倘若当初他能听从妻子的忠言,止奏封事,作为个人,他至少是可以逃过此劫的。

  其三,“小女年可十二,夜起号哭曰:‘平生狱上呼囚,数常至九,今八而止。我君素刚,先死者必君。’明日问之,章果死。”小女聪慧如此,可见教导有方,良母之功也。

  贤妻良母若此,终无力阻止憨直的王章一意孤行,并最终走向毁灭。只是在王章死后,在万里之遥的合浦之地,她才像合浦珠一般,发出了熠熠夺目的光辉。我们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但笼罩在她身上的神秘之光,不能不让后人惊叹神往。

  王章妻是如何“采珠致产数百万”,今天已难得其详。但合浦地下保存完好的庞大汉墓群,一万多座的汉墓,足以让我们见证当年合浦的繁荣,让我们相信“致产数百万”的,绝非孤例。王章妻不久就得以返回中原,她带走的,是她的一家老小以及百万家产,但她的致富模式,一定会因此而被更多的合浦人所效仿,从而有更多的人“致产数百万”。合浦当年的繁荣,恐怕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

  走进合浦汉代文化博物馆,迎面就是那件汉墓出土的著名“波斯陶壶”。青绿釉的壶身,虽经修复,依然有多处斑驳脱落。够不上完美的颜值,却丝毫无损其尊贵,无法动摇其当然的C位。它出身中亚波斯,何以漂洋过海来到了汉代的中国?它硕大的肚身会藏着怎样的心事?每一个伫立其前的人,都不免心生感叹。

  陶壶无言,只是静静地在聚光灯下散发着幽幽的光,但透过光影,人们分明看到了两千多年前已经往返交通于中外的海洋商贸之路。向海约千年。不难推想,也只有坐在合浦经济的第一个风口——对外商贸上,王章妻才能如此迅速积累财富。

  向海而生,是合浦永恒的命运;向海经济,是合浦永远的风口。千年海风吹拂,心潮逐浪而高。海角之地,一次次向世界发出向海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