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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明 摄 |
□邓建华 关子夫换好运动衫，穿好跑步鞋，习惯性地原地蹦蹦跳跳了10多下，就下楼了。坚持多年，每天不跑上一个半小时，浑身上下就不舒坦。 他小跑出小区。门卫换了人。但不管换谁，表情都一样，公事公办的派头，起身、开门、关门、坐下，间或嘟囔一句，有钱的睡不着，没钱的没空睡。关子夫没管那么多，出门就加速。 他往西北边一条林荫道跑了五六百米，突然就停住了。这条道跑了七年多，惯性牵引着脚步，朝向这里。再往前，就是一座小院。门口挂着三五块牌子，表明这不是个一般的院子。能在院子里办公的，都不是一般的人。能在这院子里当头的，更不是一般的人。在院子里当头，还能每天坚持围绕院子跑十八圈的人，尤其不是一般的人。 除了关子夫自己不觉得，别人都这么觉得。 别人之中，有他的部下，每每见到他矫健地跑过，都“啧啧”地赞个不停，还在某次民主生活会上，说“老板”生活情趣健康，八小时之外爱锻炼，难怪上班、加班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劲。另有人加了“批评”道，每天超过一万步伤膝盖，你不能不为长远的健康着想啊，该适时调整一下健身方式，比如钓鱼、下棋、太极拳或许更有益。关子夫除了严肃指出叫“老板”可不行，其他的都打了收条。但第二天照跑不误，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酷热难当。 别人之中，也还有想到院子里办事的。有时排不上队，经人指点，就早早守候在关子夫跑步必经的地方，路口花坛边，或者拐角金桂树下，再或者是厕所门口。只要那个矫健的身影过来，就会有人迎上来，且马上划动手脚，一阵跟跑。关子夫也不反感，一边跑，一边与其搭话，聊着跑着，也就听明白了来意。关子夫以听为主，陪跑者既要跑也要说，往往累得自动停步，讲几句客气话，约好再去院子里汇报。 几年下来，也记不起有多少人跟跑过。不过，跟跑过的人，都劝后面再想跟跑的人说，你呀，先把腿脚练好了，再去找他，厉害着呢。 但关子夫知道，现在不能再往那跑了。 那个院子，新来了头。 新来的头，也爱跑步，也爱围着院子跑。新来的头不喜欢有人跟跑，但喜欢找着别人跟跑。 比如一个半老头子，新来的头跑上去和他聊退休，聊打个防疫针要跑多远。 比如说一个胖女人，新来的头会跟上去，和她聊请保姆有多难。为什么生二孩三孩政策来了，大家积极性并不高。 跑着跑着，新来的头就不跑了，坐在石凳上，在手机上记下几行字。 新来的头步子不怎么矫健，走走停停，且三心二意。 关子夫不想碰见新来的头。 新来的头也不会跟跑他，他也不会跟跑新来的头。要交接的都交接过了，还有什么要了解的，自然会有人来安排。 关子夫就往东南方向的林荫道上跑。 他知道这条道上热闹得很，因为路的尽头有一个菜市场。杀猪的、卖鸭的，挑筐的、背袋的，本地的、外乡的，下岗的、找事的，下苦力的、找便宜的，都会往这儿挤。 关子夫跑了约两千五百米，背上出了毛毛汗，就听见后面有个沙哑的声音喊，老板、老板，你别跑那么快！ 关子夫心头一热，正想回应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叫老板。 回头一看，那个打赤膊的汉子，并没冲他叫，而是在追一条大狗。 等追上了，他给狗套上绳子，又狠狠踢狗一脚。喝道，老板，啊你不想活啊是不是？你要是咬了人，还不被城管拿去炖汤啊你！ 关子夫心里已经炖上了汤。 再往前，约莫又跑了一两千米，关子夫的小腿肚竟然有点往下坠。他很奇怪。平时跑上10里路不觉累的，今天这是怎么啦？他停停，跑跑，好不容易到了离菜市场不到四百米的地方，看见一个水泥墩，想坐下来歇一下。一辆皮卡横冲过来，挡在他面前，车刚停稳，卡车司机跳上车厢，掀下七八个装满菜蔬的蛇皮袋子。司机一边掀一边骂，不晓得这里当官的是吃什么长大的，菜市场停车位置都不多修几个。 关子夫开始还准备批评那人不文明，听到骂声，赶紧噤声。 他转身，往回跑。 第二天，惯性又将关子夫五点半就拉起了床。他刚到小院门口，停住脚步，一时不知道是该往西北，还是往东南跑。 恍惚间，听见手机信息的声音，一看，是儿子发的。 儿子说，年纪大了，别总往外跑，外面车多，不安全，我在网上订了一个跑步机，下午会有人送过来装好的。 关子夫轻轻吁了一口气，在小区的循环道上跑起来。心想，也好，在室内跑一阵，想明白了再说，往东南跑，往西北跑，或者还有更适合的跑道可以去发现。 跑着，跑着，就有了劲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