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相随似有情

　　□吴玲瑶[美国]

　　小学六年级的导师特别爱诗词，引导我们读唐诗，读到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同学们都很有感觉，不是对饮酒，是对和影子的交互。原来诗人也和我们一样爱玩游戏，邀明月一起品酒，分享影子无限乐趣的想象，“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对小孩来说，影子是一种奇妙的概念，“这样东西真有趣，有时长，有时短，有时在前，有时在后，有时在左，有时在右，乌黑身体乌黑头，你停他也停，你走他也走，和你做朋友，就是不开口”。看得到，摸不到，不说话，喜欢在有光的地方紧黏着我们四处“趴趴走”，像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也像谜题里有趣的描述：“不言不语过平生，步步相随似有情，长向灯前同静坐，每于月下共闲行”，好玩的是“一旦走进黑暗处，千呼万呼不露面”。

　　在物质贫乏的时代，没有什么玩具的童年，影子一直陪着我们玩。喜欢和同伴灯下玩手影，全靠自己发挥想象力，体验魔幻般的光影魔法，百玩不厌。创新想花样，欣赏着一幅幅由光影明暗构成的抽象画。一根手指变变变，变成毛毛虫；两根手指叠叠叠，叠成小狗狗；手比剪刀变成小兔子，利用光影的叠影和错位，一双手能创意无限地变出整座动物园，“像不像，三分样”，通过形似的手影游戏，启发联想的思维。

　　在阳光下我们也喜欢找寻各种影子，自己的影子、房子的影子、电线杆的影子，原来每一个人、每一个景物都有自己专属的影子，还可以模仿着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我们也爱探索如何改变影子的大小，还有踩影子的游戏——想办法踩别人的影子的同时，也躲躲闪闪以防自己的影子被别人踩到。这都是童年有趣的回忆。

　　乡间的孩子们也喜欢看影子戏。节庆时啰鼓喧天，搭个戏台，有人在幕后操纵着关节可动的镂空人形，利用光源和半透明屏幕及布帘，伴着音乐和说唱方式的传统表演艺术，叙述着忠孝节义的民间传说，大人孩子都痴迷。有人说这玩意就是“电视电影的始祖”——都和影子有关。

　　小学时我邻座的男生是个敏感又爱胡思乱想的孩子，他曾经问我，看过最大的影子是什么？我答不上来，他说是地球的影子，显现在月亮的阴晴圆缺里。我想了半天还是没懂。

　　他有点胖，所以有个忌讳，量体重的时候，别人不能靠近，说是会把别人的影子一起秤进去。他又告诉我，其实影子是活的，他对着影子说笑话，影子总会捧场大笑，对他不离不弃，令他很安慰。但他也满怀歉疚地说，总是在最孤独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影子的存在。

　　除了玩影子游戏之外，小学老师还教我们从影子中领悟人生哲理，说什么“有理不怕势来压，人正不怕影子歪”，鼓励大家，人生不可能总是顺心如意，但持续朝着阳光走，影子就会躲在后面；也不必害怕影子，因为代表着不远处就有光明。小小的我们都很相信，如今多年过去，还记得老师说话时认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