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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小生陈笑风其人其事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12月05日        版次:A08    栏目:    作者:彭寿辉

    

     陈笑风《山伯临终》剧照

     陈笑风(左)、马师曾(中)、红线女表演《屈原》

     从左到右:任剑辉、陈笑风、文觉非、白雪仙

  

  文/彭寿辉  图/广州市粤剧风腔艺术研究会提供

  

  【编者按】

  

  本文主体部分2020年曾刊发于香港《戏曲之旅》杂志(总第218期)。现经作者修改并由该杂志授权,交予本版重新刊发。

  

  11月29日,惊闻荣获“粤剧艺术终身成就奖”称号、有“天王小生”美誉的陈笑风,离开了舞台和热爱他的观众,驾鹤西去,粤剧界又痛失了一位大师级的表演艺术家。陈笑风以“求美求实求真”为宗旨,塑造了众多个性逈异的古今人物角色,令观众过目难忘;他与著名乐师文卓凡等人互相琢磨,创立“如见其人、如临其境”的“风腔”;他演唱的《山伯临终》《宝玉哭睛雯》等粤剧名段广为传唱,令听众百听不厌,如饮醇醪。

  我和陈笑风1980年相识,相知、相交数十载的难忘往事,历历如在目前,我们亦师亦友,我尊称他为“大哥”,多次畅谈。“大哥”向我屡述初入戏行直至成名的甘苦,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演员,从不居功自傲。他多次坦言自己对舞台的敬畏和对前辈编剧家的尊重,感恩他们的创作,助自己成名;对舞台的灯光布景师、棚面乐手、大小配角也心存感激,他说没有众人配合、支持,自己也难成气候,独木不成林。

  陈笑风在艺海遨游七十度春秋,虽非科班出身,却以超负荷的毅力,苦练粤剧“五功四法”基本功,广采厚积而成为“自我成长”、“高度自觉”的表演艺术家。“大哥”一派谦谦君子之风,待人诚恳,从不摆架子。他对徒弟尽心尽力,诲人不倦,无论何时何地,都以传承粤剧为己任。

  

  大学生无心插柳入戏行

  

  陈笑风早年就读于广东大学土木建筑工程系,本来志愿是做一名工程师。但解放前那个“毕业即失业”的年代,难偿夙愿,只好转到父亲陈天纵主持的音乐茶座拉小提琴,后为谋生计又去了吴惜衣、吴粉超领衔的粤剧团“做大戏”(粤语,即从事粤剧表演。编者注)。

  著名文武生丁公醒慧眼识英才,认为陈笑风悟性高,能举一反三,文化水平也较高,音准、乐感极强,兼有与生俱来的好嗓子,是一块难得的演戏料子,因而对他悉心教育点化。在随剧团赴南洋演戏长达三年的时间里,陈笑风频繁地登场献艺,虽然苦累,却在实践中积累了不少经验。陈笑风在马来西亚的槟城主演《关公月下释貂蝉》时,竟跨了三个行当,先后扮演“吕布”“貂蝉”“陈宫”,被传颂为艺坛佳话。陈笑风则忖思,在名班(角)林立的上世纪四十年代,优胜劣汰,身为文武生必须允文允武。于是他进一步向龙虎武师学习开打、手法、身段,闲时便刻苦练功,为日后回广州演戏垫定厚底。

  

  广戏路文武兼善创“风腔”

  

  陈笑风每唱一段粤曲,都会反复琢磨曲情、曲义,一唱一咏,乃至一句道白、一声叹息,都从人物的身份、性格、遭际出发,令闭目听曲者如见其人,如临其境,同悲、同喜、同愤、同恨。

  陈笑风曾谦言,“风腔”的形成与升华,除了得益于他早年喜读唐诗宋词、练字绘画,文化水平较高的内因外,更重要的外因在于当年幸得著名编剧、精通音律的陈冠卿以及著名乐师文卓凡的扶掖、点化。他始终铭感在心的是,三人共同反复设计每一段唱腔、道白,浅唱低吟,直至符合人物的内在情感为止。陈笑风感言,如果没有与两位良师的互补琢磨、提点,就没有今天享誉海内外的“风腔”。

  陈笑风饰演的“贾宝玉”“梁山伯”“郑元和”“张逸民”“朱弁”等小生角色已臻极致,深入人心。其实,他的戏路不止一家,在古装剧《天罡剑传奇》《昭君公主》《三帅困崤山》《浪子燕青》中他饰演的“李离”“呼韩邪”“先轸”“燕青”,均脱尽其小生本色,也相当传神。陈笑风还在现代粤剧《六号门》《红灯记》《红色娘子军》《陈铁军》等剧目中扮演的“胡二”“李玉和”“洪常青”“周文雍”等角色,也甚出色。一次,我提到早年看过他在现代粤剧《草原之歌》中饰演的青年牧民,身穿藏族服装,神采奕奕,载歌载舞,至今仍存印象。陈笑风惊喜地说,我已经忘记这出戏了,难得你还记在心里。

  

  善切磋“量身定制”为角色

  

  演员的人生感悟、文化底蕴、艺术修养是塑造角色的重中之重。陈笑风扮演不少书生、公子,均各具风采,绝不雷同,力求千人千面。每次排练新戏,他都先默后悟,琢磨剧中之事、事中之意,从角色五味杂陈的经历出发,设计相应的唱腔、道白、形体动作和眼神。

  每排新戏,进入连排时,他必约我到排练厅观看,翌日则到位于东山龟岗的陈宅或广州酒家相叙,听取意见。有一次畅谈《焚香记》一折,王魁落难,在街头手捧义仆给他的冷饭粥,迫不及待地喝着……我觉得人在饥饿之时忘形,虽有失书生的体面,也情有可原。陈笑风则提到,京剧名角俞振飞饰演的王魁喝罢冷饭粥,还用舌头舔净碗边。我建议为“王魁”设计两个外部神态——眼神飘忽、举止轻浮,展示其复杂的心理状态。陈笑风寻思片刻,提出可否以左顾右盼,见街上无人即急忙捧碗喝粥?我说妙极。

  舞台上,无论大小道具,都是演员借物抒情言志之物。在“宝玉”私访“晴雯”的一幕,陈笑风久久不能抽离角色——当宝玉急步入柴房,看见晴雯气若游丝,因为数日滴水未进,求“二爷”给她一啖茶水。“宝二爷”在大观园用的是金壶玉碗,不知茶壶在哪里,晴雯手指案上的黑色茶壶。饰演宝玉的陈笑风用水袖擦拭茶壶上的灰尘后,还是说茶水已存放多日,劝她不要饮,但晴雯一再要求只饮一啖……每次演到这里,陈笑风都手捧茶壶,伤心落泪。

  陈笑风视我为知己,有什么乐事、心声都对我倾诉。有一年,他从美国演出回来,兴冲冲对我说,他演《焚香记》接到当地一位著名剧评家的来信,说“王魁”的一顾一盼十分传神,使她忘记是在看中国的戏剧。事后还送了一支钢笔给他,十分开心。一株挺拔的百年榕树,别人不以为意,陈笑风能从中感悟其历尽沧桑的深沉之美;声声轻桨摇空谷,他赞赏这是难以言传的意境之美……难怪陈笑风饰演的书生、公子角色的书卷味特浓,与他无处不在的艺术感悟不无关系。

  

  八旬翁艺术大观益后人

  

  当陈笑风被列为第二位拍摄《优秀粤剧粤曲艺术大观》个人专辑的艺术家时,他已届八旬高龄,且离开舞台多年。陈笑风以前在戏院演出,面对的是台下观众,彼此很多互动交流,如今拍摄《艺术大观》则要面对五台无言的摄像机、数百支高温射灯,演绎十一出经典剧目选场,无疑是一场考验意志和毅力的硬仗。但他决心要以临战姿态去排除万难,险中求胜。

  拍摄《艺术大观》期间,陈笑风早上7时到拍摄现场,在化妆师的巧手下,进行牵扯拉皮长达3个多小时。为了保持改妆后的仪容,中午不能咀嚼米饭,只能喝流质。表演要与录音同步进行,稍有纰漏就得反复重拍。身为《大观》艺术总监的陈笑风,除了轮番演绎小生、老生、须生、官生等行当外,还要与同台演出的十一位著名花旦交流,提点角色的眼神、身段、唱腔,时而闪回,时而重拍。

  陈笑风坚持旧曲要新唱,老戏要新排。十一出剧目选场除了保持连贯性,还要略加增删。如在《昭君公主》一折,为烘托热烈气氛,他创作了一首颇具藏族风情的小曲,十分悦耳;在《李离告状》《别家赴刑》两折,他重新创作了极具壮美感的唱词,令人震撼。

  奋战三十天,《艺术大观》终于画上圆满句号,陈笑风倾尽心力地付出,虽瘦了十多斤,他连说:值得,值得!因为这是广东“文化大省”建设系列工程之一,能为传承粤剧传统艺术做一桩功德实事,十分欣慰。

  此外,陈笑风晚年创立的“春风艺苑”曾在香港文化中心举行三次慈善演唱会,票款悉数乐捐给灵实医院、广州八和会馆、海珠区老人院。从享誉海内外的粤剧大佬倌转型成为“义工”,其情切切,其志昭昭,使我敬佩。

  

  陈笑风与“风腔”

  

  陈笑风原名陈啸风,广东东莞望牛墩人,出身戏剧之家。陈笑风从事粤剧表演工作70余年,在继承粤剧传统的基础上勇于创新,创“风腔”传世。

  风腔的主要特点有:

  一是他能根据自身的嗓音特点,灵活地交替运用真假嗓的发声方法演唱,除了扬长避短适应声音转换的需要外,还往往以此表现角色特定的情绪。二是因他在戏中多扮演儒雅倜傥的文士与公子等角,故在演唱中较多运用舌齿音,并将声音尽量轻推向鼻腔,引起轻度低回的共鸣,以显俊逸秀气。三是他在流畅自然的基础上,精雕细琢唱腔旋律,几乎每个角色、每首曲,都会按照剧中的规定情境及人物的喜怒哀乐而设计新腔。四是他从演唱曲目的词意和内容出发,有意识地在一段统一板腔的曲词中变换其骨干音,以增强唱腔的情绪感染力。五是他对一些无伴奏的念白和清唱,吐字清晰,抑扬顿挫,充满书卷气。皆被后学者奉为楷模。  (引自《粤剧大辞典》广州出版社2008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