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惠英(左三)与儿子(左二)、音乐制作人黄智毅合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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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惠英演绎《白蛇传·祭塔》 |
倪惠英演绎《睿王与庄妃》 |
黎子流与倪惠英合唱粤曲《高歌一曲百万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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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报记者 胡广欣 “走在大街上,远处传来倪惠英的粤曲声。” 上世纪70年代,广东著名作家秦牧在一篇散文中写下这样一句话。在广州,有谁会不认识倪惠英?她是粤剧界的“金嗓子”“小曲王”,也是带领粤剧界创新发展的领军人物。从1970年进入广州粤剧团算起,倪惠英至今已在粤剧领域深耕51年。从艺半个世纪,倪惠英仍然没打算停下来:从去年到今年,倪惠英主编的《粤剧表演艺术大全》发布了《唱念卷》和《做打卷》;今年,她举办了《遨游艺海五十春——倪惠英从艺50周年晚会》并推出个人传记《倪惠英艺术人生》。 以从艺51周年为契机,倪惠英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的独家专访。在倪惠英眼里,粤剧是承载着其成长记忆的精神家园,也是她所热爱并为之奋斗半生的事业。她会如何评价过去这51年?她对记者说:“我会跟当年的自己说:这条路,你没有走错。” 【五十载艺术人生】 练功练到哭,却不知苦为何物 倪惠英在广州西关长大,从小就浸泡在粤剧的环境里。她回忆:“我们小时候经常去文化公园玩,学校的体育课和自习课都在那里上。当时起码有五六个剧场,包括红星剧场、百花露天剧场、木偶剧场、文化公园中心台……有时候他们也演白天戏,潜移默化地,我从小就对粤剧有很深的印象。” 1970年,广州市粤剧团时隔五年后第一次在全省范围公开招聘,演员岗仅招10人。年仅14岁的倪惠英当时是学校小有名气的“文艺标兵”,因此被广州粤剧团相中。虽然已经有不少演出经验,但倪惠英对粤剧的认识仍然是懵懂的:“小时候唱京剧、歌曲、跳舞比较多,对粤剧其实不太了解。但我知道粤剧团是专业的,冲着‘专业’这两个字,我加入了粤剧团。” 怀抱着成为一名专业演员的愿望,倪惠英接过了粤剧团递来的橄榄枝。而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里,她更是身体力行地诠释着“专业”二字。粤剧团的训练非常艰苦:起早贪黑,吊嗓子、练身段、学唱腔……倪惠英形容,那是一段“不知道苦为何物”的日子:“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练功练到哭、满身伤痕,这是戏剧人必经的道路。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工作,就不会觉得痛苦。” 这股倔强贯穿了倪惠英51年的艺术人生。至今,倪惠英已经主演过上百部戏,在粤剧市场最鼎盛的时期,她一年要排两三套新戏。她形容这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过程:“练功和演出都很辛苦,但每一部新戏都是一次新的挑战。”比如1977年“文革”后复排的首部传统古装粤剧《杨门女将》,22岁的倪惠英挑大梁饰演穆桂英,“在这种扣把戏里,为了撑起戏服,里面一定要穿棉服。当时一天要演两场,实在是大汗淋漓,连棉服都湿透了。下午场演完,吃个饭再继续演晚上场。虽然很辛苦,但现在回忆起来,脑中就只有两个字:开心。” 时代幸运儿,观众是她的“充电器” 倪惠英时常说自己是“时代的幸运儿”。她入行的时候正值粤剧的鼎盛时期,粤剧团遍地开花,其所在的广州粤剧团更是实力雄厚,汇集红线女、陈笑风、谭佩仪等名家。年轻的倪惠英在前辈们的滋养下迅速成长,很快就成为独当一面的知名演员。 倪惠英说:“我很幸运,被领导和前辈们看重,他们很快把我推到主角的位置。而且当时年轻,声音比较靓,表演也很有激情。”她对个人的成功有着清醒的认识:“在那个年代,我们想要成名、获得大众认知度,其实是比较容易的。戏剧曾经深受群众欢迎,包括老师、医生等知识分子都喜欢看大戏,所以我们一下子就会红起来。1974年的《红色娘子军》算是我的成名作,我演吴清华,与陈笑风老师合作。当时真的是家喻户晓,收音机里都会播这台戏。” “回想起这么多年,我的确是一部戏接一部戏,几乎没有停过。”半个世纪以来,倪惠英始终活跃在粤剧的舞台上,除了对粤剧的热爱之外,观众更是倪惠英的“充电器”。 刚加入广州粤剧团的时候,倪惠英经常跟着剧团上山下乡演出,乡亲们的热情让她至今记忆犹新:“哪个地方有戏看,观众就会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他们坐在台下如饥似渴地看,台上的我们也会被感染到。当我的付出得到那么多观众喜爱,就会非常有成就感。” 在她成名之后,盛况更是空前:《杨门女将》在广州中山纪念堂连演30场,场场爆满,每次演出完都一定有观众守在戏院门口,必须等倪惠英卸完妆、出去跟他们打过招呼才愿意走。 倪惠英感叹,有一批跟了她四五十年的观众,至今仍然是她的忠实戏迷:“他们不仅对我的戏如数家珍,连我们剧团的其他演员他们都非常熟悉,这让我非常感动。演员这个职业是非常有意义的,我们的工作给别人带来了欢乐,在这过程中,我也在享受。” 创新破困局,《花月影》让粤剧更丰富 从艺五十余年,倪惠英经历了粤剧的多次转折。从一票难求万人争看戏,到整个粤剧市场断崖式下跌。2003年广州市文化局的一次市场调查显示,在超过1000万人口的广州里,会走进戏院看粤剧的戏迷只剩下两三千人,粤剧观众呈现出“高年龄、低学历、低收入”的特征。 面对粤剧的危机,倪惠英没有怨天尤人:“任何一种艺术一定都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改变的。改革开放后,社会生产力得到了极大释放,人们忙着睁大眼睛看世界,生活节奏比以前快了不少。加上香港电视、歌厅等流行文化的冲击,粤剧便遇冷了。” 倪惠英坦言自己有过困惑和迷茫:“粤剧沉寂了十几年,连老百姓茶余饭后都不愿意提,我觉得传统戏曲不应该这样,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找不到出路。当时我既是演员又是粤剧团的团长,团里发不发得了钱都跟我有关。我们的资金是捉襟见肘的,没有观众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剧团就没法运转。”那么,舞台艺术是否已经不合时宜?“我在国外看《西贡小姐》《悲惨世界》《歌剧魅影》等等的音乐剧,它们都非常受观众欢迎,《歌剧魅影》更是一部剧演了二十多年,带来数以亿计的收入。因此,我当时提出,一定要适应观众和市场的变化,创造现代人爱看的东西。” 倪惠英坦言:“有时候不是我们想变,是观众迫使我们变,必须思考为什么观众不买票进剧场。我们经常泡在舞台上,如鱼知水暖,太了解观众的反应了。” 2002年,倪惠英推出新派粤剧《花月影》。虽然是粤剧,但这部剧作融合交响乐、流行乐、现代舞等表现形式,一下子就吸引了全社会的目光,被评价为“粤剧在新时代社会转型期的代表作”。《花月影》成功把一批高学历年轻都市人群吸引进戏院,打破了粤剧十几年来陈腐、老旧的窘况。这部新派粤剧还走出粤语地区,在一向以时尚和品位著称的上海得到了当地观众的高度认可;2011年更登上北京国家大剧院的舞台,成为首部登陆国家大剧院的广东粤剧。 《花月影》上演之后,倪惠英又办了“大学生走进剧场”计划,把粤剧送进校园:“一年哪怕有1000或者500位年轻观众爱上粤剧,每年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滚雪球’,我希望在年轻人的心中种下粤剧的种子。很欣慰的是,现在我经常会遇到一些三四十岁的人,他们会跟我说‘是因为当年看了《花月影》所以爱上粤剧’。他们正是当年那批大学生。” 守正新任务,主编粤剧“百科全书” 面对粤剧行业的兴衰,倪惠英心中始终有一份笃定:“要清楚戏剧的价值,要有自信,然后去坚守、创造,用作品征服观众。我们创新,是为了适应现代人的审美;适应的目的是征服,用优美的唱腔和身段来丰富粤剧这门艺术,让观众感受到粤剧的魅力。” 近年,倪惠英的工作有了新的重心。如果说之前她做得更多的是“创新”,如今则转向了“守正”。去年年底,倪惠英主编的粤剧典籍《粤剧表演艺术大全》已完成发行了《做打卷》和《唱念卷》,之后还会陆续推出《音乐卷》《剧目卷》和《美术卷》。其中,《唱念卷》收藏了340段音频,大多为近百年来多位粤剧名伶的原唱曲目;同时,《唱念卷》还编出有史以来第一套粤剧舞台官话读音表,共有1700个舞台官话常用字,填补了多年来在舞台官话研究方面的空白。 倪惠英介绍,《粤剧表演艺术大全》筹划了至少十年:“我是粤剧团的院长,也是演员。但指导青年演员练功时,却很难找到教育素材。所以我想编一套工具书,追根溯源,为粤剧建立表演理论体系。我们的粤剧是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其独特的表演、唱腔、音乐,一定要传承好。艺术应该百花齐放,而不是被同化甚至异化。” 倪惠英一直是创新派,但现在的她更能发现传统的价值:“传统的东西可能有历史局限、可能不太完善,但当中也有独特的审美。比如南派表演,有一段时间,我们行内也不太看好,觉得太陈旧了。但现在回头看,又会觉得南派‘硬桥硬马’的风格其实有着古朴、粗犷的表现力,这是其他剧种所没有的。这几十年的工作和演出经历,让我对粤剧有了更深的认识。一定要对自己的剧种有深刻认识,才能去创新和发展。我们遇到了很好的时代,政府大力保护传统文化,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修典时机。作为这个时代的粤剧人,我们应该有这种使命和担当。” 【倪惠英谈粤剧】 粤剧代表着乡音乡情乡愁 在倪惠英看来,粤剧的魅力之一在于其深厚的群众根基:“粤剧是在岭南这片热土上成长出来的,根植于民间和老百姓,对很多人而言,粤剧可以说是一个精神家园、感情依托,这也是我对这种艺术不离不弃的原因。” 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倪惠英多次到不同国家和地区访问演出。这几十年来,她把粤剧带到美国、加拿大、英国、法国、荷兰、日本、东南亚等地,甚至毛里求斯这种非洲岛国。至于中国的香港和澳门,倪惠英直言他们都是“自己人”:“大家同根同源,我们年年去演出,关系非常密切。” 在境外演出时,倪惠英深深地感受到粤剧的“文化基因”特性:粤剧代表着乡音、乡情、乡愁,联结着全球华人。 倪惠英说:“有一句话是‘有海水的地方就有华人,有华人的地方就有粤剧’。虽然改革开放后国内的粤剧观众锐减,但当我们走向世界就发现,粤剧每到一处都非常火爆。”比如去新加坡演出,她和剧团每次都要准备二三十套戏,在当地一口气演几十场,一待就是一个多月,“经常有观众煲汤给我们喝,在外面演出,我们都不缺汤水”,这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在倪惠英看来,传统文化非常重要:“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历史责任,我们要学习传统文化,并将其学习、继承、充实、发展。传统文化不仅是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也是这个民族得以满怀自信走向未来的文化根基。” 改革精神本就是粤剧的传统 从艺半个世纪,倪惠英对粤剧作出了不少创新。《梁祝》作曲者、著名作曲家何占豪曾评价她操刀的新派粤剧《花月影》:“我很高兴粤剧终于恢复传统,这几十年来,粤剧太保守了,它本应是一个很新潮的剧种。”倪惠英坦言,何占豪的评价给她带来极大的触动:“《花月影》出来的时候,也有人觉得我们在创新的路上是否走得太远。但改革精神本来就是粤剧的传统,我作改革,某种程度上也是学习我们的前辈。” 在倪惠英看来,粤剧本身就是一个兼容并包的剧种,历代粤剧人把不同的文化“拿来”,并为我所用。“粤剧中有一个剧目叫《甘地会西施》,把印度领袖甘地和中国古代美人西施放在同一部剧里;而粤剧名家马师曾曾把莎士比亚小说《威尼斯商人》改编为粤剧《一磅肉》。上世纪30年代电影《马路天使》的歌曲《四季歌》,粤剧人当时也马上拿来改编演唱,西方歌曲《苏珊娜》甚至还成了粤剧的曲牌之一——今年,《苏珊娜》因为成了某奶茶品牌的主题曲而再次在年轻人中间火了一把。此外,小提琴、萨克斯等西洋乐器,更是在百年前就已经成为粤剧乐队的标配。 粤剧为何能博采众长,锐意创新?倪惠英认为,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观众:“岭南是一个充满改革气息的地方,这里的人不保守。戏剧发展离不开观众,我们作创新观众也接受,因此实现了良性循环。” 【倪惠英谈广州】 半个世纪 三个地标 A、文化公园 “文化公园乘承载着我太多的美好回忆。对那一代的广州人来说,那里就是第二课堂。我们会在那里上体育课、自习课。当时文化公园除了有各种露天剧场之外,还有水产馆、溜冰场、旋转飞机、大风车……小时候父母带我去文化公园玩,能坐一次大风车就非常幸福了。而我第一次见识到那么多海洋生物,就是在文化公园的水产馆。” B、中山纪念堂 “8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登上中山纪念堂的舞台。我被选中参演《东方红》,饰演一位少先队员。那是上世纪的60年代,当时整个广州的风景都非常简朴,我觉得中山纪念堂简直是一个宫殿:外面铺着琉璃瓦、里面是高高的穹顶,当然还有大大的舞台。中山纪念堂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那次演出让我感受到了舞台的神圣,由此立志要做一名演员。” C、桂花岗 “我14岁就进入了广州粤剧团。剧团是封闭式管理,当时无论是刚进团的年轻人还是陈笑风那样的名家,都要住在桂花岗,每天早晨7点钟准时出操训练。后来,我在桂花岗住了四十几年,度过了最美好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