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东 灯笼写,是我对一个人一生的描述与感动。 郭慎学六岁时,对面灯笼铺师傅教他在灯笼上写“飛”字。一个飛字,算是开蒙,也算是立身。此后,他在自己的园地里飞翔,自由,了无限制,完全按无形的师承,去有形地雕版,画画,写字,纯粹地生存着。凭着自己的喜好与操守,在有限的形式中独舞,像许多潮汕乡村文化人一样,无师自通,悟天悟地悟人。 六岁的灯笼,那一束微弱的光,一直顽强地照着他坎坷的生存之路。从他时以常习之的石鼓文帖,他的行草,他的狂草,都让人读出一种在飘零中践行,在犹豫中选择,在困顿中挣扎的心绪。一种难以规范的章法,一种难以约束的闯荡,一种不可漠视的嚣张与隐忍同行的爆发……让已知的形制侧目,这正是郭慎学在“灯笼写”时,全然不知,却在后来的艺术求索中,被牢牢固守的。 郭慎学喜《好大王碑》,该碑特征其一,有论者(如石书艺)曰:方整不方。看似平平淡淡,古拙质朴,字正体方,其实变化无穷,饱满浑厚中开合有度,收放自如。其二,圆势不圆。横画、竖画圆劲内敛,起笔、收笔、转折以及撇和捺,圆浑遒健。既像篆书点画,又显楷书点画之形态,字体似方似圆,似隶似楷;横画、捺画少有隶意,如蜻蜓点水,点到为止。其三,满格不满。此碑书法章法也别具一格,看似行距、字距均匀,排列有序,实乃随字形大小组合一体,参差变化强烈,别有情趣。这几个特点,在郭慎学的草书中,起到一种收敛与框构的作用,不细细品研辨识,是难以将两者同框同理的。这些,都与《好大王碑》的悟启有关。而这种相关,乃是帖主的心绪,在某个路口,与郭慎学的人生坎坷交织…… 郭慎学一生践行心得体验之路,从临摹学习中来,自成一格,脉络虽显错乱,但结果时有惊喜。他的草书,就自然而然地祛弱枯笔,少框构模式,却有风动之感,即飞动自然之态。对之品研,自不必强使归入一统一派。 郭慎学的版画,与其书法,表面上看,风格截然不同:从取材到手法、笔力,但是,从根上看,不同的枝叶,却有着相同的营养孕育。有些飘逸的刀法,粗细黑白的配比,以及人物背影的虚置,等等,在视角上有一种流动的表意与心绪。 郭慎学的书法,一如他的名字一般,一个慎字之择,全在无言之中。什么叫行云流水?它的背后是风。风不可形似,只能意感:借它物而为,而形,而象也。行云,风推云动,云动而成行走之势,行云就是一种势能,一种熵。流水,风推水走,起波连涌,又不至于无边滑失。 狂草的恣肆,在他这儿,几成汪洋,但郭慎学对石鼓文的临帖及偏执之爱,令其笔锋之拙重,似乎是为草书的前行设置了种种的规约。这种规约,无形中使郭慎学的草书不失谨慎,却克服了犹豫,在落笔之际,且行且堵且停,都在心力的把控中。 一如他之画兰,却先去种兰。兰的苦辛,兰的成长,兰的春夏秋冬,是和兰在宣纸上的娇逸放纵,如期而至的。他对书写的生命构成,有一种劳其肌肤,苦其心志的笃定认知。他和兰的存在,一起生长,在宣纸上,宣誓了生命的决心。 六岁的灯笼,生发于灯笼铺,那是通往有光之路。灯笼与香烛一样,予人光明,光耀自己,也照亮别人。 他的梦想不是灯笼,而又跟着灯笼走,让灯笼照亮自己的一生。所以,他没有艺术家的做派,也没有做艺术家的准备,凭着喜欢,且行且画且写且弃。 郭慎学生于民国,养成朴鲁,秀于乱世,而沉潜自守其中。他完全依本质本色,一路崎岖前行。过往书画,少年老成,却于老之将至时,老骥贲新,反而虎虎。先生行脚虽或困顿,仍然不吝心力,不蹲踞,行行复行行,艺术生命蓬勃生发,此乃人生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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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写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12月30日
版次:A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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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小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