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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闻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1月09日        版次:A06    栏目:    作者:李怀宇

    

  

  □李怀宇

  

  尽一切可能寻找真相

  

  我以访问和研究知识人为志业,发愿遍访视野所及的名家。在新闻与历史之间奔波,在人与书之间探索,希望寻得一些知人论世的材料。如是我闻,化作文字。过眼的掌故烟云,会心的读书妙趣,日积月累而成长卷。

  在没有地图的旅行中,我仿佛游走在两个世界:一个是热的新闻世界,一个是冷的历史世界。平生爱读杂书,尤其以人物为重心,个中妙趣就是能和古今人物对话。职业生涯中,采访过种种人物,见识过种种现象,跋过山,涉过水,丢过脸,吃过苦,写过无数随风而去的文字。三十而立,略有所悟,便以知识人作为主线,从人物而见世界万象,从世界万象以鉴人物。

  新闻瞬息万变,幻象层出不穷,颇似《红楼梦》中所唱:“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1959年,胡适演讲《新闻记者的修养》,引用明代吕坤的名言:“为人辩冤白谤,是第一天理。”当一个新闻记者,要有这一种替人“辩冤白谤”的责任感。在变幻的世间,尽一切可能寻找真相。在不疑处有疑,给史家做材料,为事实找旁证,留下更多元的历史初稿。在我看来,新闻记者与历史学家同样担负着为人辩冤白谤的道义。最要紧的是敬业。如果能做到“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的地步,更是仰不愧天。

  

  “人间送小温”的境界

  

  变局之中,大到社会演变,小到个人生活,都由许多无法预见的偶然因素决定。人生有时是很无奈的,在时代的惊涛骇浪之中,人不过是一叶孤舟。悟得此念,便心生同情和理解。而人间常态是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欣赏汪曾祺“人间送小温”的境界。

  写人实难,写名人更难。一个人一旦出名,自然有各路豪杰臧否。恭维有时未必得体,批评也不见得全出于公心。前辈有言:声名是误会的总和。而声名背后的苦乐,往往千人万人中,一人二人知。昔日寒山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云:“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虽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但看破放下,便坦然前行。从长远来看,历史的最后阶段是喜剧。

  重温汉魂唐魄的光荣与梦想,中国文明是开放、包容、宽厚的。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儒者的气象。而黄宗羲以为天下莫不有“诗书宽大之气”。诗书所熏陶的宽容气质与宏大气象,历经数千年风霜而绵绵不绝。

  从传统到现代的进程中,汉魂唐魄与欧风美雨交汇,自然形成思想新浪潮。中国的古老文明,蕴含合情、合理、合乎人性的文化因子,经过调整,可以和现代文明合流。在人文世界,一方面整理和融汇中国的旧学,一方面介绍和吸收西方的新知,正合朱熹所谓“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而古老文明中富有人情味的一面,在中国文明的现代转型中尤为可贵。

  

  “彼世”与“此世”

  

  在现实世界里,每一个常人有优点,也有缺点。人生中绝大多数时间不免在“功利境界”中挣扎,无法长驻于“天地境界”或“道德境界”。人性是大权在握或利益在手,便难以舍弃,权与利在现实世界常常无往不利。然而,人生中总是存在两者:一个是现实世界产生的事实,一个是超越世界产生的价值。正是因为人间有种种自私自利的行为,才会产生理想,用理想来批判现实。中国知识人通常以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为理想。天与人,往往分指超越世界与现实世界,或可谓“彼世”与“此世”。在人心里,此世难免煎熬,彼世长乐无极。

  在我的青春岁月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访知识人,是一种人生理想。现实生活中的不完美与不如意,往往鞭策人追求理想,求真、求善、求美,乐而忘忧。为知识而知识,为艺术而艺术,为学术而学术,为真理而真理,本身就有无穷的乐趣。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心里会暂时抛弃世俗的功利,忘却人生的荒谬,甚至会油然而生一种超凡入圣的幻觉。

  西方学术界流行一句老话:一个研究工作者的最大荣誉是姓名能出现在其他学人著作的“脚注”中,而不是在报纸的“头条”新闻上。我重读青春岁月留下的文字,曾经刊在头条,也入过脚注,但细看不过是抄录前辈的故事与思想。酬世之量与传世之志,尽在时间的考验中。惟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不朽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