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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暖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1月19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胡炜

  □胡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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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掀开小餐馆的帘子进门去,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寒风冷雨被隔在了身后。

  这是家新开不久的路边小餐馆,他经常开车经过。公司的事情早就上了正轨,自打搬到这片离市区很远的别墅区,他去公司的时间更少了。中午夫人不在,他常自己从别墅走到高层公寓集中的路边,这里临街的小吃店不少,随便吃碗牛肉面,就可以打发。

  这是家供应家常小炒的餐馆,店面很小,五六张小桌,已经坐满了食客。女老板指了指左手最里面角落的空位,让他过去坐。

  旁边就有个冒着热气的铁炉子,他坐下,感觉温暖极了,也有点亲切。另外几张小桌都坐满了人。有一家三口,也有穿着工装的工人,衣服上布满油漆的斑点。这是新的住宅小区,到处是装修工人。他拿起菜谱看了看,大声招呼老板娘,一份折耳根炒腊肉,一个豆腐白菜汤,做个辣椒蘸水。


  2


  老板娘麻利地记下,招呼厨房里的胖大厨开始做菜。

  他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看看日历,一转眼,已经是腊月初十了。老板娘上了第一道菜,又上了满满一碗米饭。他挟了一块油亮的腊肉和折耳根,味道很好,正是他期待的口感,怪不得小店生意这样好,小炒味道真是棒。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进得店来,四处瞅瞅,不知道往哪坐。老板娘显然认识,高兴地打招呼,哟,刘老板,今天吃什么?

  那中年男子泛出苦涩的笑意,说,啥子老板嘛,羞人。老习惯,一个鸡蛋汤就够了。另外,上一盘花生米,打杯散酒。

  中午也喝酒?遇到什么高兴事了?老板娘好奇地问道。

  啥子高兴事哟,借酒浇愁,心里烦得狠。中年男子移步到铁炉边,问,这里可以坐不?他礼貌地笑笑,说,没人,你坐吧。

  中年男子就在他右手边坐下。掏出烟来,问他,抽不?他笑笑,说,烟是抽的,但这里空间太窄小,就不抽了。中年胡碴男听懂了他的暗示,尴尬一笑,将烟揣回,自语道,唉,确实,我也不抽了。

  老板娘端来一碟花生米,一满杯酒,说道,刘老板,先喝酒吧,鸡蛋汤待会儿就好。胡碴男又是苦涩一笑,说,莫叫我老板,我就一包工头。之后,指了指他,说,像人家这样光鲜的,才是真正的老板呢!

  他又是礼貌一笑,并不反驳。这几年,自己的贸易公司顺风顺水,一路靠着吃苦耐劳,加上关键时候总有贵人相助,打拼十多年,在同行业里也算小有名气了。如果不是因为刚刚搬到这城郊的别墅区,离开了闹市区,他也不会到这种小餐馆吃饭。在公司,他习惯到办公楼旁边的一家粤菜馆喝早茶,那家的虾饺味道好极了。


  3


  胡碴男猛喝一口酒,咂咂嘴,不用筷子,直接伸出手,抓起花生,嚼得咔咔响。待再次端起酒杯,手机响了。胡碴男赶紧拿出电话,大声说,哦,张总呀,工钱的事情,落实好了没?什么,还落实不了?那,那,你不是说银行答应借钱的,怎么就出岔子了?什么,银行资金恐怕要年后才下得来?可,可是……我手下的工人都等着这钱回家过年呢。张总,你知道,大家都是当家人,家里就等着这钱过年,这么弄叫我咋跟工人交代,我可是拍过胸脯打过保票,说一定一分不差给大家工钱回家过年的,这,这……胡碴男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

  是,是,我也知道你张总是好人,你肯定不会故意这样弄,这,我的工程款拖哈没啥事,关键是工人过年的钱,都眼巴巴等着哩,你说,我……

  那边好像挂了电话,胡碴男呆了一般,半天没放下手机,嘴巴一直不停念叨,这下完了,这下完了。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板娘端着鸡蛋汤过来,胡碴男叫道,再给我打两杯酒。大中午的,莫喝这么多,吃点饭吧,老板娘劝道。莫管我,太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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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静静听着的他,看着胡碴男,突然问道,怎么了?

  张东来,我记得你!胡碴男一会儿埋怨这姓张的装修公司总经理,一会儿又说,其实张总人还不错,如果不是碰到疫情,公司业务受影响,他也不会掉链子。可是,哪个不是眼巴巴地等着。我结不到钱,手下这帮工人就没钱过年。我手下那个今年刚从老家出来挣钱的毛头小伙马六,上有老爹老妈,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爷爷,下面媳妇拖着一对双胞胎儿子,都瞪大眼睛望他拿钱回去……这下子,怎么办嘛,怎么办嘛?

  他伸手拦住胡碴男端酒的手,问,这次肯定是都遇到坎了,你们工程队要多少钱,才够发工资?

  30多万元。银行本来答应给张总50万元贷款的,刚突然说要补手续,钱要过年之后才下得来,这不是要人命吗?唉,我知道张总也难,可是工人更难呀。

  听着胡碴男叫苦,他突然触电了一样,身子有些颤抖。张东来,马六……他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好像在念着自己的人生过往。突然,他掏出手机,站了起来,拍拍胡碴男的肩膀,说,少喝点闷酒,我出去打个电话。

  胡碴男看着他出了餐馆。过了一会儿,他表情轻松地进来了,来,我帮你喝一点。他叫老板娘拿来一个空杯子,不等胡碴男答应,就倒了半杯给自己。胡碴男想说什么,但又怕人家说自己小气,就没说话,讪讪地笑着。

  他端起酒,对胡碴男说,来来,我陪你喝,好不好?

  胡碴男尴尬地端起酒杯,刚送到嘴边,手机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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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总,你说什么?资金解决了?大家都能拿到钱回家过年了?唉哟妈呀,这可太好了。怎么,银行答应放款了?不是?是热心朋友答应帮忙?你这朋友可真是活菩萨,张总,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真是大雪天送火炭呀。好,好,工程进度一定会抓紧,质量你放心。

  放下电话,胡碴男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脸上出了太阳。来来,喝酒,喝酒,这下,不是借酒浇愁,而是喝开心酒了。胡碴男端起酒杯跟他碰杯,用劲大了,差点碰翻了。他稳住酒杯,与胡碴男高兴地喝起来。

  喝完酒,胡碴男还要吃蛋汤泡饭,他拍拍胡碴男的肩膀,自己结账,先离开了。

  掀开小店的帘子,他又走进了寒风呼啸的天地间。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冷,张东来的感谢还在耳边回响。这没啥,他们打交道多年了,信得过,不过就是让东来把一笔50万元的货款年后再付给他,先就这边急用。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叫马六的年轻人,不,他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站在被红红的春联映红的雪地里放响鞭炮,一家老小开心欢笑,过大年的情景。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回想起他刚刚跟张东来讲的话。走在冰天雪地里的他,一身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