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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电影人集体送别赵军 |
赵军在短视频中跟观众互动 |
周勇(左)与赵军的合影 |
广州三剑电影学社成员,左起:赵军、祁海、周俊杰 |
羊城晚报记者 李丽 (受访者供图) “十八年后,我还是一名电影人,各位好友,再见。”1月22日,赵军之子赵之凡用父亲的账号,为他发了最后一条朋友圈。当日16时31分,赵军在北京逝世,享年63岁。 1月24日上午,赵军的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举行。其生前担任副会长的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在讣告中写道:“他的去世,是中国电影界的重大损失。”当天,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于冬、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长王兴东等多位资深电影人前往八宝山送别。 赵军生前曾任广东省电影公司总经理、华夏电影发行有限责任公司常务副总经理、广东珠江电影集团公司副总经理、唐德影院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广东省电影行业协会荣誉会长等职。在业内,这位广东著名电影人与原北京新影联院线总经理高军、原上海联和电影院线副总经理吴鹤沪一道,被称为“中国电影发行三剑客”。 在赵军之子赵之凡看来,父亲的一生“跟电影有着不解之缘”。在赵军的同行好友们眼中,赵军热情侠义,“两袖清风”。赵军的生前“战友”——曾与他一起创造过多个国产电影发行奇迹的祁海评价,赵军是中国电影发行放映体制改革的开路先锋,“广东这么多年来屡登全国票房冠军之位,背后也有他奠定的一份基础”。 赵之凡: 如果有机会告别,爸爸一定还是那么潇洒 赵军之子赵之凡1月23日接受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时透露,那条震动了全国电影界的朋友圈,是他在父亲去世当天以父亲的语气发的,目的是为了代父亲跟大家说一声再见。“爸爸走得很突然,没机会跟大家道别。但我想,如果有这个机会,他也一定不会表现出伤感。他可能会笑着跟大家挥手,说:‘十八年后,江湖再见,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喝茶聊电影。’因为他从来就是这么一个豁达的人。其实,他在我心中岂止豁达,简直潇洒!” 赵之凡透露,父亲多年前就因心脏问题做过两次手术。“他心脏装的是人工金属瓣膜,以前大家还曾笑称他是‘钢铁侠’。手术之后,他会定期体检,注意饮食,按时吃药,唯一戒不掉的可能就是为工作熬夜。”在赵之凡眼中,父亲是一个“把工作当娱乐”的人,而且天生热心肠,“圈内朋友但凡有困难求助,他从不推辞,总是第一时间冲上去帮忙”。 在赵之凡看来,父亲这一生算是跟电影结下了不解之缘,“因为奶奶是电影放映员,所以爸爸常说他是‘出生在电影放映机旁’的孩子”。受父亲的影响,赵之凡毕业后也选择了在电影行业工作。他告诉羊城晚报记者:“今后,我会继承爸爸对电影的爱。” 亲密“战友”: 发行改革和影院改革,他都曾立下过大功 在祁海看来,赵军是个“干起电影来就不要命”的人。“不只是敬业,他更是乐业”。祁海评价,赵军对广东乃至中国的电影市场发展都有贡献:“一在发行改革领域,二在影院改革领域,他都立下了大功。” 祁海和赵军的战友情始自1995年。当时,时任广东省电影公司宣传科副科长的赵军、时任珠江电影制片公司总编室中级编辑的祁海、刚退休的原广州市电影公司宣传科科长周俊杰,联手组成民间宣发组织“广州三剑电影学社”。祁海向羊城晚报记者回忆:“当时的中国电影都由国营公司发行,许多宣发人员思想僵化保守,对影片市场预测不准,营销手段陈旧死板,不少电影缺乏入市机会。我们三个不忍心看着好电影就此被埋没,决心联手帮它们一把。”“三剑”参与发行的影片,由“三剑”负责选片、排片和影片的包装宣传,国营电影公司则负责拷贝收发和票房结算。这种“公私合作”的发行模式,非但没抢国营电影公司的生意,反而做大了整个市场的“蛋糕”,因此受到各方欢迎。 “我们三个人里,我擅长文字宣传,周俊杰擅长美术,赵军则因为工作原因跟片方接触最多,因此主要负责发掘那些有潜力的电影。一旦发现有被市场埋没的好片,我们三个就一起动脑筋想办法‘救活’它。”《红樱桃》《较量》《一个独生女的故事》等一部部原本被认为“卖不出去”的电影被“三剑”接连做成市场“爆款”。其中,《红樱桃》的票房战胜了从1995年到1997年连续三年所有的美国大片,“三剑”的成功轰动全国影坛。 祁海介绍,除了发行改革,赵军在中国影院改革方面亦有不俗建树,其一手创办并亲自担任董事长的广州青宫电影城曾三次获得全国影院上座率冠军,凭借灵活的放映模式先后“救活”了23部不被看好的国产“小片”。譬如,1999年就拍摄完毕的《大进军:大战宁沪杭》出厂7年没有电影院愿意放映,青宫电影城接手后重新包装,做出的票房超过了同年的四部美国大片。 赵军经营的青宫电影城为何如此厉害?祁海透露其中一个“秘密”:赵军从善如流,采纳了他当时的建议,在用人方面废除了年龄、相貌、学历这“老三条”规矩,转而要求员工有三个“天生”:第一,天生热情;第二,天生细心;第三,天生善解人意。“只要这三条都具备,那就是‘天生’的优秀服务员。”祁海说,青宫电影城在疫情期间照样经营状况良好,“就是源于队伍好,这背后也有赵军当年的功劳”。 1月22日,得知赵军去世后,祁海在朋友圈发文痛悼挚友,他写道:“赵总是中国电影发行放映体制改革的开路先锋,大智大勇,屡创奇迹,勋劳卓著,令我敬佩!几十年来和赵总风雨同舟的许多往事历历在目,终生难忘!” 多年同事: 别人都说做不了,他却总能找出电影的好 现任珠江电影集团影视规划部负责人邱晴,曾是赵军在广东电影界超过二十年的下属、同事和搭档:“那些年,我跟着赵总做了很多别人没做过的事,也长了很多见识。他还主动认我当了徒弟,这一直是我人生特别骄傲的一件事。” 赵军的告别仪式1月24日在北京举行,因为疫情防控原因,广东的业内好友多数不能亲自送行,邱晴主动担任起治丧委员会的广东联络人,为人们传递哀思。她透露,除了多位内地资深电影人亲身前往送别,黄百鸣等多位香港电影人因疫情防控原因无法到场,“但都托我给赵总送花圈”。 邱晴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在电影系统,但转做电影宣发,却是她向赵军毛遂自荐的。当时赵军还在广东省电影公司宣传科当科长,邱晴跑到他面前劈头就问:“你需不需要人才?”赵军愣了一下,问她:“你能做什么?”邱晴骄傲地回答:“我觉得我挺能写,应该适合做电影宣发!”赵军当时并没有表态。几年后他才告诉邱晴,当时他特地留了一个心眼,跑去问邱晴当时的领导:“这个小姑娘怎么样?”前领导如实回答:“她各方面都挺好,就是社会活动多了点儿!”赵军听完却乐了:“这就对了!我就是要一个热爱社会活动的!”转头就把邱晴招至麾下。 “赵总是个很肯‘放权’的人,当时各种天南地北的看片会啊,在北京举行的研讨会啊,总之电影系统里各种重要的活动他都会带我去,很多时候甚至让我自己去。那时候出差,坐在我旁边开会的基本都是全国其他地区白发苍苍的老前辈,全场就我一个小姑娘。”邱晴回忆,在赵军手下做事“很锻炼人,成长得特别快”:“赵总对所有员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后来广东电影发行系统里的很多骨干都是他培养出来的。” 邱晴说:“我从师父身上领悟到最深刻的一点是,能做好电影的人,一定是爱电影的人,比如他就是。那种爱不是职业上的爱,而是一种骨子里的爱。有的电影可能大家都说不行,做不了,他却总是能找出作品的好,因为他总觉得每部电影都是很艰难才能出生,我们能帮就要尽量帮,就算不能改变作品的命运,至少也不能让一个团队辛苦做出来的东西没人看到——这个道理,我只要在电影行业一天就绝不敢忘记。” 业内同行: 感谢他的帮助,想做“赵军监制”专场放映 在广东省电影家协会的会员群中,电影人们连续几日都沉浸在对赵军的不舍中。 导演张全欣说:“与赵军兄认识超过二十年,他一直保持着他那平易近人、逢人都帮的侠客之心,这也是他身上最让人佩服和喜爱的品格。多少人得到过他的帮助,却又不会有高山仰止的距离感。他是我们亲近熟悉的大哥,谁也不会想到会如此突然失去他,痛心疾首!” 导演韩海英回忆:“每次见赵总,我都笑他‘两袖清风’。因为他永远都是素色的‘外贸加大版’衬衫,甩着两个大袖子风风火火。” 编剧杜劲松悲叹:“赵军老师影视理论了得,古文功底了得,他的文章有深邃的见解和思想性。悲哉,再也看不到赵老师高人妙文。” 广东导演彭成彪告诉羊城晚报记者,赵军是很多同行的电影领路人。“我的第一部作品《走出深林》,当时他就给了很多关于市场定位方面的建议和帮助。”彭成彪说,“他就是为电影而生的人。可能有的人会说他老了,想法过时了,但我觉得不是,他的市场触觉一直随着时代在与时俱进。”他表示,像他这样受过赵军无私帮助的业内同行有很多,“我们商量着,日后做一次‘赵军监制’的电影专场放映,用这种方式来缅怀他”。 广东导演周勇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原本他跟赵军约好,今年过年前一起在广州看导演李艺文新作《乡见未晚》的剪辑片,“没想到竟没能等到他回来”。 “我们相识超过20年,我的第一部电影《孝女彩金》就是请他当的总监制。当时也是他提议,要先让电影在梅州打响,然后广州、全省、全国……走长线放映的口碑路线。”最近,周勇的最新导演作品《我的体育老师》正在上映,赵军也说要好好写一篇影评来推荐。“他对电影同行总是极热心,不管作品大小,他都愿意出手帮。” 周勇说,赵军是“广东电影界一支笔”,“他的著作和影评,我几乎每一篇都看,后来他出了一套文集叫《唯有道者》,我还买了好几套收藏”。他佩服赵军的学习精神,“一年到头看很多书,特别愿意学习新知识”。在周勇看来,赵军在物质上最没追求,“永远背着布包,衣服也都是那几套来回换,他对生活的热情都放在电影上了”。 这两年,赵军开了视频号,专门跟年轻人讲电影的事。在2020年11月的第一期里,他自我介绍:“我没有读过正规大学,不是科班出身,从一个底层的专业人员成长起来。但我参与了很多优秀国产片的重启、推广和营销。”在这个视频号里,他既做过“王家卫为什么总是戴墨镜”“李安的电影被谁动过剪刀”这样的业界小八卦,也说过“中国电影在全球的影响力如何”“IP电影会继续火下去吗”这样的深度话题。 “我曾建议他,别工作了,就拍拍视频,给年轻人讲讲课,但他就是歇不下来。”周勇说,这几天他重温赵军的视频号,看到其中一段忍不住泪流满面:“就是他开号的第一期,他引用了导演北野武的一句话来表达自己对电影的态度:虽然辛苦,但我还是愿意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 传奇故事 携手《羊城晚报》打响《蒋筑英》 1992年上映的《蒋筑英》,讲述的是为光学事业献身的长春光机所副研究员蒋筑英的人生故事。这部主旋律影片没什么商业元素,当时不被市场看好,但赵军觉得电影质量不错,可以试试口碑营销。一次广东省委组织召开广东农村工作会议,会上播放了这部影片。不出所料,《蒋筑英》打动了很多观众。当时在场的羊城晚报记者龚丹枫当即采访了多位观众,次日在《羊城晚报》头版刊登报道《广东观众含泪看〈蒋筑英〉》,迅速引发社会关注和热议。 巧合的是,来广东开会的蒋筑英夫人路长琴也看到了这篇报道。深受感动的她主动打电话到报社要求见记者。于是次日《羊城晚报》又一篇头版报道《蒋筑英夫人路长琴感谢广东人民》出炉。三天内两次上头版,电影《蒋筑英》在广东大火,继而这把火又烧到了全国。 在第二天要拆的影院做首映式 讲述中俄人民友谊的《狂吻俄罗斯》是“广州三剑电影学社”成立后打响的第一炮。这是部没有明星的小制作电影,同样不被市场看好。“三剑”凑钱买下拷贝,在一个“特殊”的电影院进行了一次特殊的首映式——位于广州市中山五路的新华电影院因为修地铁,第二天将被拆除。新华电影院是广州第一家、中国第二家宽银幕电影院,广州市民对它很有感情,纷纷赶来支持它最后一天的放映活动。老字号电影院告别观众,《狂吻俄罗斯》趁势又成为新闻里的另一个主角。 第二天,新华电影院落幕了,但《狂吻俄罗斯》的口碑却打响了。当时赵军对这个营销策划的形容是:“我们用一个老电影院的‘死’,换来了一部国产片的‘生’。” 一场跟美国大片的市场《较量》 1996年,一部抗美援朝题材的纪录片《较量》上映了。祁海回忆:“纪录片,没有明星,大家对票房都不是很看好。但我们觉得,这个以弱胜强的故事,正契合广东人永不言败的拼搏精神。而且我们发现,纪实文学在广东从来都最好卖,因为广东人都‘信真不信假’。”在摸准受众心理之后,“三剑”将《较量》的第一个阵地放在广州沿江路某电影院的一个小厅,口碑打响之后,再转到大厅放映。很快,广州其他电影院也纷纷要求放映《较量》,之后口碑又传播到广东乃至全国…… 这一年,《较量》在电影市场上和美国大片也展开了激烈的较量。最终,《较量》创下纪录片票房奇迹,超过同期美国大片《恐怖地带》,成为这场“中美较量”的赢家。 亲自动手把《大转折》“二合一” 曾经,国内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电影都分上下集,但“三剑”的介入彻底改变了这个制作惯例。1996年,电影《大转折》上映,影片分为上集《鏖战鲁西南》和下集《挺进大别山》,总时长3小时40分。篇幅太长令不少观众昏昏欲睡或提前退场,电影院也无法多安排场次。在征得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同意之后,“三剑”自己动手把《大转折》上下集剪辑成两小时的单集电影。新版《大转折》深受电影院和观众的欢迎,在1997年广州上映的卖座国产片中排名第四,轻松收回票房45万元。 由发行人员对已出厂的电影拷贝作大幅度删改并获得成功,这在新中国电影史上尚属首创。一时间,全国各省的电影发行放映部门都争相邀请“三剑”前去传授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