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鸿 大抵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童年时都会有各种歌谣相伴:“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南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夏天吃完晚饭到院子里乘凉,奶奶喜欢靠着枣花树摇着芭蕉扇,对我们姐妹唱歌谣讲故事,直到月明星稀渐有困意,才枕着奶奶的歌谣甜甜入梦。 奶奶讲得最多的是马兰花的故事和马兰花的歌谣:“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们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歌谣朗朗上口,寓意浪漫美好。故事总是从奶奶不紧不慢饱含深情的语调开始:“从前呀,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岭上,生长着一株马兰花。高高山下的一个村庄呢,住着一个老财主,老财主心狠手辣欺压百姓。村里的穷人遇到困难实在过不下去了,就爬上高高的山峰,口唱歌谣寻找马兰。听到呼唤的马兰呢,就会摇身变成一位英俊的小伙子出现在眼前,勇敢地挺身而出救助百姓。” 我好喜欢看奶奶讲故事的样子,眼含笑目含情,语速不紧不慢,说话的口型像吃香饽饽一样一上一下,很有味道。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讲,我们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听。 我的老家位于黑龙江边境线上的逊克军马场,绵延起伏的小兴安岭山脉,储藏着茂密的森林和丰厚的植被。每逢春夏之季,坳谷山涧开满五颜六色的山花——黄色迎春、褐色紫竹、白色串串香、粉色百合、灰色狼袍、红色金达莱……一片片有名无名的各种野花在群山莽原上盛开,在白山黑水间绽放。 有一个春日的下午,阳光极好,几个半大小伙伴一吆喝就上山了。我们像欢快的小兔在山林间穿梭跳跃,一边觅野果一边采野花,不知不觉天色黯淡下来。 顺着小路下山途中,忽然发现不远处的一片草甸子,透过草稞虬枝,隐约闪烁出一缕亮光,那亮光仿佛有一股魔力,吸引我飞奔过去。扒开蒿草一看,啊哈!里面隐匿了大簇大簇的马兰花,那花蓝得晶莹、蓝得沉静、蓝得超拔,蓝得不娇不艳不烈不媚。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马兰花吗?这不就是奶奶常说的勇敢善良的马兰王子吗? 我压抑着狂跳的心,伸手轻轻触摸一条条蓝莹莹的花瓣,一撮撮黄灿灿的花蕊,口中开始念叨奶奶教唱的歌谣: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们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 我急切期待着英俊潇洒的马兰王子出现,可又有些紧张:要是他真的跳出来了,我该对他说什么呢? 恍惚间这马兰花依旧气质高贵静默无语,眼前依旧是幽静芳纯沉寂辽阔的原野……耳边隐隐传来一声声的呼喊,小伙伴在焦急呼唤我…… 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向奶奶描述发现马兰的经过,还有马兰花没有变成王子给我带来的失望与难过。奶奶哈哈大笑起来,眨巴着眼睛拍着我的脸蛋儿一字一句地认真说:“你还太小,还看不见他,等你长大了,就能见到他了。” 快长大吧快长大吧,长大了就能见到我的马兰王子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成为我心中美好的愿望与寄托。 由于对马兰花的喜爱,不仅发展到对“蓝色”的喜爱,最后还延伸到对它整个家族成员的尊崇。但凡能沾上“兰”的花卉,我都另眼相看钟爱有加。什么吊兰、惠兰、剑兰、虎皮兰、蟹爪兰、蝴蝶兰等等兰花系列,调换着登堂入室,摆满家里的阳台客厅。我以浇水施肥为乐,以深居兰室为幸。 到南方生活的这些年,大街小巷的花店里,再没见到那一簇簇亮莹莹蓝幽幽的马兰花了。猜测这马兰大概与某些植物一样,也有择土而居、择地而生的特点吧? 有一年到鄂西北房县观音寺,无意中爬上庙顶阳台,意外发现了一大片鲜翠亮丽的马兰花,顿时心头一惊,一如我当年初识马兰的喜悦与兴奋。这美丽清雅的马兰,即使在南方也依然在悄悄躲避尘世的目光,依然以一种内敛矜持的姿态悄然绽放。 还是奶奶说得对,等我长大了就会看见英俊的马兰王子了。是的,我当真是看到他了!在薄雾缭绕的山涧,在远离市井的原野,在苍茫高远的滩涂,他正怀抱一抹蓝,独伫天地间,情深深兮意默默…… 现在的我也到了奶奶的年龄,也想茶余饭后坐在小院儿里,摇着芭蕉扇对围坐在身边的孩子说:“从前呀,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岭上,生长着一株马兰花。高高山下的一个村庄呢,住着一个老财主……”可如今的孩子已经不习惯听故事唱歌谣了。他们仿佛一步跨越了纯朴天真的童年,直接进入到现实复杂的成人世界;他们比当年的我们要懂得多、看得透、玩儿得转,反倒笑话我们天真、幼稚、老土、落伍。 那么回老屋盖房的想法就算了吧!还是让那些动听的歌谣留存在记忆中,让那莹蓝莹蓝的马兰花永久芬芳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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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开花二十一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2月23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肖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