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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年前的澳门电台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2月24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李瑞鹏

  □李瑞鹏[澳门]

  

  数年前,澳报董事长李成俊先生尚健在,有一次聚会中,李先生问我:“五十年代,澳门电台常常播出一首非常动听的粤曲,名为《黛玉葬花》,你还能记起歌者为谁吗?”我不假思索,立即说:“可以,歌者是冼剑丽小姐。”李先生点头说:“不错,是冼剑丽。她唱得真好。有一回,我正和朋友谈话,电台恰好播出《黛玉葬花》,我不想错过聆听这支名曲的机会,要求朋友暂停谈话,好让我听歌。听罢此曲,才恢复谈话。”

  听罢此言,勾起了我对六十年前居澳时收听澳门广播电台节目的回忆。

  1949年我由穗回澳,其时尚无电视,澳门广播电台的节目是澳门人的免费娱乐。可是,那时大家收入有限,而收音机价值不菲,很多草根阶层购买不起,要想收听电台节目,最省钱的方法是站在别人窗外聆听,如嫌不雅,可去帮衬凉茶铺,有凉茶可喝,有木櫈可坐,有节目可听,更有风扇可吹散炎热。故其时环头环尾,多有凉茶铺,劳苦大众,以叹凉茶、听电台为乐事。贤者如成俊先生,尚不肯错过听曲机会,余者可知。

  冼剑丽出道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晚期,正当绮年玉貌之时,刚从歌坛扎起,加之聪敏好学,撰曲名家如邝海量、陈卓莹等人相继扬誉,她唱《黛玉葬花》的唱腔据说曾获李雪芳真传,李雪芳即陈洵词中的“雪娘”。二三十年代,有“北梅南李”之称,“梅”是梅兰芳,“李”即李雪芳,擅唱《燕子楼》《祭塔》(李的祭塔腔,至今仍脍炙人口),《黛玉葬花》有声于时,她那“可怜弱草栖尘寄,幽兰却被雪霜欺”唱来凄怨欲绝,声若游丝,催人泪下。成俊先生白首周郎,尚自难忘,可见其感人之深。

  再说澳门广播电台,始于何时已记不起来,只记得每日早上七时便开台,照例有开场曲,然后报时,报告即日节目,然后是一连好几首时代曲,大多是龚秋霞、周璇、姚莉、吴莺音等人的歌,间中也有最近仙逝的李香兰的歌,由于抗日记忆犹新,“支那之夜”等辱华歌曲就很少听到。此外,李丽华、白光等人的歌也颇吃香。

  时至八点,便有天气和粤语新闻报告。及后,便布告明日节目,八时半开始播粤曲,最受听众欢迎的有:新马仔与白驹荣合唱的《王大儒》,白为白雪仙之父,是小生之王,他的《泣荆花》极使女戏迷着迷;在《王大儒》曲中,温文儒雅,唱功炉火纯青,滑稽之处令人失笑,《客途秋恨》至今仍是经典之作。除却新马,已无抗手。还有《男烧衣》公认首屈一指,唱到“谷纱一盏光明透,但凡灯暗妹你自己添油,呢盒公烟如果系旧,清香旖旎都解得烦忧,无事掂来含佢几口,不妨阴府你自己绸缪。”语重心长,绝似情郎吩咐心上人口吻。其所以得到听众欢迎,绝非幸至。

  次为小明星的《风流梦》《秋坟》《痴魂》《多情燕子归》《夜半歌声》等,其时小明星新丧不多时,歌迷对她怀念不已,她的遗作极受欢迎,连带她的徒弟李少芳的《一段幽情》《杏花春雨江南》等歌都脍炙人口。徐柳仙之《再折长亭柳》,张月儿之《一代艺人》也有很多拥趸。

  战前的薛觉先,是电台听众的宠儿。五十年代初,他的声望已走向下坡,虽然他的《胡不归哭坟》《前程万里》《玉梨魂》仍获好评,但已无法与何非凡的《情僧偷到潇湘馆》《风雪访情僧》等一争长短了。

  黄昏时段,常有刘就瞽师或银娇师娘的南音,那是老人家与主妇最欢乐的时候。后起的黄德森,是刘就瞽师的门人,刘就也是银娇的夫婿,他们南音的功力已是地水的继起者,据说,白驹荣平日有暇常到澳门,躺在烟床上,吩咐地水唱南音,让他揣摩。所以,《泣荆花》是别人唱不来的。而刘就夫妇之深获澳门人喜爱,也是理所当然。檀板声中,南音悠扬,收音机旁站满了听众,澳门人虽穷,也感受到一丝太平之乐。

  还有一个节目是草根阶层最欢喜的王道先生的《水浒传》,王道即赵键先生,他是澳门华侨报社长赵斑烂的弟弟,也是体育版编辑,此人不愧澳门奇才,演绎《水浒传》精彩绝伦,与香港电台讲《七侠五义》的方荣可称双绝,他讲《武松打虎》,恍如冒辟疆笔下的柳敬亭,我曾写过一首小诗给他:

  三碗过岗酒未醒,英雄故事越千龄。

  万人空巷凉茶店,来听濠江柳敬亭。

  凉茶店卖少见少,赵键先生位列仙班,《水浒传》说书无人。我在百无聊赖中,偶然旋开澳门电台,可惜只能听到自己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