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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寨子,母亲的屋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3月17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王国省

  

  □王国省

  

  确切地讲,应叫他们岳父、岳母。

  和北方人不同,湘西习惯把家叫屋。一个屋字,渗透出家园情结,屋里屋外,似乎能寻到先祖的脚印和影子。

  岳父岳母在他们上百年的祖屋,住了半个多世纪。这栋吊脚楼和腊肉同时烟熏火燎,只有木墙上孩子们的涂鸦,才看到奢侈的白色。

  后山是收割完的光秃秃的稻田,山路旁疯长的小树再无人去砍,只有成片的山毛榉立在阳光里,让后山的光景不再凄清。

  先人的墓碑东一座西一座,散落在山坳。不是所有夫妇逝世后都要同穴,这要充分尊重逝者遗愿,因此节日祭祀时鞭炮供品有时需要双份,一个一个来。

  墓地边有条小道,曲曲弯弯通往岳父家。雨雪之夜,倒也方便先人们抄近道回家。

  岳父做过村支书,人太耿直,辞了去做小学教师。

  若干年前,岳父的村庄叫做寨子。后来称湾、坪、组。山上山下只有十余户人家,都是土家族。原来有鲜艳个性的民族服饰都成了旅游景区招徕游客的推介元素。在这个叫枫乡湾的湘西小山村,一拨拨的年轻人走出大山,带回城里人新气象,但土家族的习俗文化也在嬗变,遗失。

  十八年前,在我人生事业的最低谷,认识了土家姑娘小霞。

  我要和这个男人过日子。霞对她父母说。

  你自个的事,自个拿主意吧。这是她父母的回答。

  那一年,腊月二十七,大雪纷飞,没有一个娘家人,霞在我河北老家的庭院对着蒙着红纸燃着檀香的木桌一拜,就算是拜堂过门了。

  很快有了女儿馨忆。

  城市生存环境压力山大。于是,央大姐带了馨忆一段时间。大姐终顶不住儿媳的压力,返回老家带孙儿了。

  而我处于事业上升期,急需帮手。抓耳挠腮之际,岳母说,我来吧。岳母一气呵成,八年过去,又带大了二女儿子忆。后来我才知道,岳母来城里为我带孩子,也顶住了方方面面的压力,甚至儿子也差点与她反目。

  岳父则选择留守,不再教书,带大了孙子孙女。期间岳母也有意志动摇的时候,都是岳父做其思想工作,“善始善终”云云,支持岳母继续留在城里。

  两位老人家,因为我们而两地分居了七八年,想想真是五味杂陈。

  岳父在家过着恬淡的农耕生活,头发越来越白,腰越来越弯。

  我的事业渐入正轨,供了第二套大一点的房子,给妈留了一间。同时也期待着爸妈能在城里团圆。

  岳父的孙子孙女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于是岳父随着去了县城,连庄稼都没工夫伺弄了。

  终有一天,岳母说,两丫头孩子都上学了。我该回去陪陪你们爸了。他腰不好,又总牙痛,我回去也能帮他看看屋。

  屋的确很古老了,路过的游客看到,都如获至宝。古老的东西让人感觉年轻,局外人却不知古老往往和贫瘠穷困息息相关。

  岳父岳母告别祖屋,在小城租了房。专心接送孙儿上学。原来被打破的亲情秩序又恢复平静。

  在租住的房子里,闲不住的老两口辟了块地种菜,把房子整得颇有烟火味,却不是他们的家。

  霞感慨道,说老就老了。

  我说是啊。

  要不在这城里给他们供套房吧,霞说。你这几年的稿费,还有家里积蓄,七七八八够了。

  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