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之时

　　□郭发仔

　　谷雨，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相传源于仓颉造字，上天有感，下了一场谷子雨，慰劳圣功，故而有此节气。其实，谷雨只是农事节令，《群芳谱》载：“谷雨，谷得雨而生也。”谷与雨在时令更替、物候交接之间，巧合地结成了姻缘。

　　谷雨的雨，及时而急促，仿佛时令一路小跑的喘息声。早没了初春时节欲语还休的娇媚和遮掩，在大地上的扬尘冒出头时，雨从不高不低的云层里撒下，哗啦啦，哗啦啦。这雨有春的油润，有初夏的激情，不过夹着风，多了劲道，把尚未硬朗的新叶嫩枝摇得吱嘎作响。饱满的雨滴来得快，打在雨棚上，扑在马路上，砸在树叶上，落在池塘里，叮叮当当，噼噼啪啪，气势不输一场仲夏的白雨。

　　谷雨多雨水，但也有节制。大多时候，依旧春和景明、海晏河清，大地上早已绿肥红瘦，耳畔莺歌燕舞，满眼都是青葱叠翠。阳光白了些许，在额头上烤出一层薄薄的汗水。衣衫是盖不住了，开始一件件地掀开，剥落，轻衫里溢出初夏的豪放。

　　在今人眼中，谷雨只是单纯的节气，但古人却拿捏出了分寸，精细地将谷雨分为三候：“第一候萍始生；第二候鸣鸠拂其羽；第三候为戴胜降于桑。”三月池水清浅，微凉的水面动静全无。谷雨前后，新藕出芽，钻出水面，一点点平展开来，仿佛无数细嫩的绿掌。浮萍也不失时机，点点翠翠，围着新荷绿起来，挑逗荷叶上滚动的晶莹雨珠。新生的水草日渐丰茂，在堤岸边荡漾，有蛙声从中断断续续传来，单调而有生气。桑树好像不多见了，偶有的几棵立在乡间小路旁，此时一身丰满的绿。桑椹果未熟，一串串藏在枝叶间，安静地等待真正属于自己的荣光时刻。戴胜鸟俗称花蒲扇鸟，长长的喙，扇形的头冠，一身斑斓的羽毛，温驯而谦恭，专食害虫，虽气味怪了些，但人们依旧对它很友好。不过，南方人少见这种益鸟，倒是对那一身麻灰色、“布谷—布谷”催得人烦的布谷鸟上心。

　　布谷，播谷。

　　布谷鸟的消息似乎晚了些。南方善植水稻，种谷早播下了，在水田里长成了一垄垄秧苗。农人一身塑料雨衣，一顶雨帽，追赶着熹微的晨光，裤腿高高挽起，弓着身子急切地拔秧苗。一担担挑到水田边，哈一口气，将一扎扎秧苗抛撒在水田中。下田，左手捏了秧扎，右手迅速拣出单枝来，将根部插入泥水中。

　　俗话说人间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其实插秧也是典型的苦力活，过程需持续半月有余，其间雨水的清凉与阳气的温热或交替或碰撞，农人需马不停蹄地与谷雨时令抢跑。一场春插下来，原来柔韧的腰杆钙化了一般，半夜里翻身，都能听见脊柱僵硬的复位声。“雨我公田，雨其谷于水。”春插是苦了点，但谷雨如油，赶上了便是五谷丰登的乡土日子。

　　谷雨之时，不尽是着急忙慌的追赶，也可以让心思慢下来，在“湖光迷翡翠，草色醉蜻蜓”的大自然美景中徜徉一番。当然，樱桃是熟了的，壮实的颗粒缀满枝头，吸纳了艳阳的金黄，接纳了雨水的滋润，酸中回甜，甜里带酸，极具挑逗性的口味，让所有人都真切地感受这个谷雨时节的脉动。

　　谷雨茶是不容错过的。谷雨当天上午采的茶最好，色泽翠绿，柔而韧嫩，富含多种维生素和氨基酸，清香扑鼻，可清火明目，提神解乏。向来喜欢诗酒唱和的郑板桥诗曰：“正好清明连谷雨，一杯香茗坐其间。”

　　人间四月天，谷雨是留了一手芳菲的。清顾禄《清嘉录》诗曰：“神祠别馆筑商人，谷雨看花局一新。”此花便是牡丹花，又称谷雨花、富贵花。谷雨时节，牡丹绽放，争奇斗艳。一场不大不小的谷雨下来，白牡丹素如生绢，红牡丹艳如绫绸，眉目间尽是凝脂香膏。恍惚间，谷雨时节，有永嘉竹间的山野气息，也有盛唐艳压群芳的娇贵之相。

　　谷雨前后，椿芽也正当时。“雨前香椿嫩如丝”，很多地方有吃香椿的习俗，叫“吃春”。将枝头的椿芽采来，去蒂，清水稍加浸泡，切碎，与鸡蛋液搅合均匀，文火煎炒至金黄即可。

　　谷雨是春天最末，时不我待，很多藏了许久的信息弥漫开来，在大地上奔走相告，热烈如一缕缕温润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