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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村之水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5月17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黄墨卷

  □黄墨卷

  

  久闻宏村之名。一直以为黄山脚下的这个村子和其他徽派古村落一样,层楼叠院依山而筑,高脊飞檐临水照影,砖木石雕,粉墙黛瓦,莫不相类。直到走进宏村,才领悟到它的深邃之美。

  这深邃之美源于一位女子——宏村牛形水系设计者胡重。一个让族人破除了“女不入祠”的族规,将她的遗像高悬于祠堂之上,将她的遗嘱镌刻入匾的女子;一个用智慧缔造山水人文之大美的女子。

  画像中的胡重,含笑端坐,一身蓝花素袍,头戴刺绣抹额,相貌秀丽,神情从容。画像之上是“巾帼丈夫”的匾额,红底金字,熠熠生辉。如此待遇,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实属罕见。

  南宋绍兴元年,宏村始祖汪彦济因火灾之患,举家从黟县奇墅村沿西溪而上,迁至雷岗山下聚族而居,盖起了十三栋草屋,取名宏村。汪氏始祖认为宏村“背有雷岗耸峙,竭溪环带,形势极佳”,定能让汪氏宗族宏广发达。可惜此后几百年间,这个宗族依然被不明原因的火灾所困扰,人丁不兴,运道不旺,并无多大发展。汪氏一脉固守家园,惨淡经营。直到明洪武二十八年,时任族长的汪辛对祖先煞费苦心选定这块风水宝地,却未让家族兴旺发达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为家族繁荣苦寻出路,日日忧心。汪辛的夫人胡重是西递人氏,出生于堪舆世家。胡重举荐邀请父亲生前好友何可达对宏村进行全面勘测,以求改善环境造福民生。就此,久居深闺的胡重迈着一双小脚,乘着一顶小轿与何可达走遍了宏村的山山水水。

  经过数年勘测,多方论证,胡重认为宏村地理位置极佳,而且状如“卧牛”,她有了让这头“牛”活起来的大胆想法。牛要活,需有消化系统。首先,在西溪河上筑坝拦水,开掘水圳,此为“牛肠”,将溪水引入村中,洄流九曲,穿堂过屋,通达四处,用于家家户户的防火、灌溉、日常洗漱;再者,将村里一个天然泉窟扩展为池塘,作为“牛胃”,就是今天汪氏祠堂边迷人的月沼。这样的水系设计法,竟与今天的“仿生学”高度契合。单从消防角度来看,这样的设计也是科学可行的。

  胡重的设想得到丈夫和乡贤的认可与支持。正当牛形水利工程准备动工之时,族长汪辛被举荐任山西运粟主簿,皇恩浩荡,自然如期上任,但宏村的水利工程怎么办?由谁来负责?汪辛举荐了夫人胡重。这在当时无疑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族里认为自己被轻视的男人们愤愤不平,嚷嚷着“公鸡不啼母鸡啼”,难道宏村的男人死绝了吗?汪辛力排众议,毅然将自己的管理“权杖”交到了夫人手中。彼时胡重25岁。

  丈夫到千里之外的山西为官,胡重带领族人按设想施工,以独特的人格魅力化解一切矛盾,终于使反对她的人摒弃了偏见,宗族上下一心,群策群力,水利工程稳步推进。除此,她还要养育三个孩子,照顾英年早逝的小叔子家六个子女。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时光荏苒,二十年后汪辛卸任归家,看到的是宏村巨大的变化:一条千余米长的水圳“牛肠”弯弯曲曲,穿堂屋、贯村舍、过庭院,流经家家户户门前,形成“宅外长流水,宅内流水长”的独特景致,水圳沿途每隔数十步便建有石板踏步,亲水台阶,方便村民浣洗,造就了“洗衣何妨溪路远,家家屋前有清泉”的良好生态环境。一栋栋民居鳞次栉比,新落成的汪氏宗祠宽阔敞亮。宗祠前“牛胃”月沼犹如半轮明月落入人间,一弯清泉,映出天光云影、民居水榭,诗意盎然。

  “巾帼丈夫”便是汪辛对夫人的评价,镌入匾额高悬于祠堂之上。然而我觉得这四个字有着棱角峥嵘的金属质感,读起来未免过于铿锵。胡重是水一般的女人,在水利工地和繁重家务中奔忙的胡重,不会有无数个深夜倚栏思夫柔肠百结吗?我想一定会。

  明景泰五年,胡重谢世,享年75岁。临终前召集子孙历数创业之艰辛以及未竟之愿望,划出部分家产支持宗族事业,并留下遗嘱:“村南山赭,不利,当凿池储水制之。”200年后,汪氏后人发现“牛肠”“牛胃”确实令宗族人丁兴旺,但宏村人仍以耕读为本,务农为生,鲜有出类拔萃的人才,而且村前千亩农田常因干旱而歉收,村中“牛肠”之水却几百年白白流淌。人们想起了胡重的遗嘱,在村南挖掘了数百亩的大湖,作为“牛肚”,使村庄的生态环境彻底改观,又解决了千亩农田的灌溉问题。这个“牛肚”就是今天吸引了无数艺术家前往采风、写生的南湖。

  如今的宏村,“山为牛头,树为牛角,屋为牛身,桥为牛足”,水圳“牛肠”穿堂过屋,进入“牛胃”月沼,最后汇入“牛肚”南湖,出南湖灌溉田园,尔后流归虞山溪,如此循环往复,四季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