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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味清水粽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5月19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程华

  □程华


  市面上粽子种类五花八门,清水粽虽是小众稀罕物,却一直是我最喜欢的。

  小时候可吃的东西不多。端午将至,家家都包粽子,并视之为隆重的仪式。与拙于烹饪的父亲相比,母亲无所不能:腌咸菜、做泡菜、推汤圆……食材匮乏,愈显她身手不凡。她生于乡下,少小离家就读护士学校,后入伍成为军医,再后来转业当厂医,天晓得她怎么会捣鼓那么多玩意。

  母亲包粽子,清水粽,那叫一个利索。泡过的糯米,湿润润装满一搪瓷盆,加上一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青悠悠粽叶,即是全部食材;一小捆细麻绳,一双木筷,一只粗瓷勺,便是全套工具。她面容庄重地坐下,取了粽叶,横向倾斜着向内卷入,再将后面的粽叶朝外包卷过去,咦,一翻一卷就弄出一只“漏斗”。没待我看清,她舀一勺糯米倒入“漏斗”,一手握紧漏斗,一手拿木筷“嚓嚓”将米捣几下,而后用手重重压上几压,嘴角因为用力抿得紧紧的。

  “端午节为什么要吃粽子?”母亲考我。

  “为纪念屈原呀!”我赶紧回答。尚读小学的我,很自豪能在母亲面前显示我那点可怜的知识储备。

  接下来的动作让我眼花缭乱。但见母亲十指翻飞,一只粽子便初具雏形。随后扯一截麻绳左绕右缠几下,不过几秒,粽子便结结实实握在手中。

  我兴冲冲抢过一把粽叶打算如法炮制,可看似简单的动作到我这里完全走样,粽叶卷来卷去终是各自为政,且屡屡与糯米分崩离析。如是折腾几番,我失了耐心,丢下粽叶跑了。

  待我疯玩回来,一大盘青绿的清水粽已热腾腾出锅。我不顾烫手提起一只,一边吹气一边拿剪刀剪断麻绳,剥开紧裹的粽叶,呼,糯米与粽叶的清香相互缠绕,直钻鼻孔。慢点,小心烫!母亲絮叨间,一只粽子已被我消灭。

  那粽子特别紧实。隔水蒸熟的粽子彻底改变了糯米在盆中一粒粒一颗颗的散漫状态,似被模具压过,变成光滑得看不出米粒原状的圆锥体。那时白糖凭票供应,十分紧俏,清水粽不能醮白糖吃,但白粽子一样吃得眉开眼笑。

  母亲兴之所至会包很多小粽子,长度不过中指的两个指节,小巧玲珑,十分伶俐。用一根麻绳串成一串,拎在手里像一串活蹦乱跳的绿蚂蚱。我刻意提了“蚂蚱”踱去隔壁家,说是串门,实则显摆。当然,“蚂蚱’出锅后,母亲总让我提上一两串给隔壁小孩送去。

  若干次想学“手艺”,可竟然学不会,后来彻底放弃。母亲勤快又能干,我不会又有什么关系?我心安理得享用每年一度的端午美食,直到有一天,再也吃不到母亲包的粽子。

  母亲是炎夏走的。从那时起,一度我几乎不吃粽子了。

  现在,家家户户包粽子的景象好像不多见了,每逢端午节前后,市面上会涌出许多厂家生产的粽子。尤其近些年,粽子的种类、品牌更多,档次愈发走高,馅料中连鲍鱼大虾都悉数收入,价格也一路上扬。

  儿子喜欢吃粽子。他开心地拆给我看,这是蛋黄猪肉,这是豆沙莲蓉。他的勃勃兴致感染了我,我从半推半就,到渐渐接受。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清水粽。

  终究,惦记着儿时那一捧青绿一口清甜,那个端坐在一盆糯米旁边,变魔术般变出一只只粽子的再也见不到的人……无味之味,味尤深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