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师

　　□王永玺

　　我一参加工作，就和董姐坐对桌。

　　报到那天，年级主任介绍：这是董珊老师，咱们的老大姐，教学尖子，你要多向她请教。董姐温柔地笑笑说，主任高抬了，我还需要多向他们年轻人学习新知识呢。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传递着一股慈母般的温暖。

　　董姐白晳微胖，眉目清秀，说话细声慢语。五十多岁的人了，一点不显老。每天，她总是早早到校，等我们到来，她已把办公室拾掇得井井有条。大家不好意思，说董姐这些活以后留给我们干。她笑笑说，你们事多，我一人一口没负担，只当锻炼身体。

　　我听了一愣。

　　这天我有意早来，见董姐正拿着抹布接电话：彤彤，你要慎重，不要贪图人家富有，关键看人品。手机里漏出来一个女生大咧咧的声音：妈，你老观念，我爸支持我，还答应结婚时送我一辆奥迪呢。董姐说，听我的，还是多了解一下再说吧，我忙呢。说着挂了手机，笑笑对我说，我女儿，在广东上班。说罢垂下眉，一脸凝重。

　　那段时间，我男朋友经常开车来接送我。一天，董姐问我：“小余，来接送你的是不是你对象呀?”我说：“是呀。”她说：“小伙子长得蛮精神，瞧他开着宝马，家景不错吧?”我说：“还行吧，他家开着纱厂，五万纱锭。他许诺我结婚后做全职太太。”董姐慈祥地望着我，沉吟片刻说：“小余，工作不能丢。做人要自立，不能像藤似的攀着别人生存。”

　　我迎着董姐慈母般的目光，感激地说：“董姐，你说到我心里去了。”

　　这天高盈盈举着一张报纸嚷：快来看，董姐的画获奖了！我们凑上前看，是省报刊登的全省教育系统美展获奖作品选。董姐的作品《翠竹》得了二等奖。画面上的翠竹挺拔青翠蓬勃向上，竹下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在觅食，神态各异非常可爱。我惊喜地说，哟，董姐还会这一手呀！

　　星期天，我想在家补补教案，才想起昨天求董姐指导，教案被她带回家去了。董姐就租住在学校西边大杂院的两间小平房里，我骑上电瓶车一会就到了。屋里静悄悄，董姐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见是我忙站起招呼。小屋非常逼仄，没几件家具，但收拾得整洁清爽。墙上镶挂着几幅她自己的画作，有翠竹、兰花、金鱼……这时，她的手机响了，里面又传出那女孩的声音：妈，爸患心脏病退居二线，那女人走了，爸说他担心你的晚年生活，想和你见个面谈谈……董姐立马红了脸，说：彤彤，别说了，妈只想平静地度过晚年，活一份尊严给自己。她说着挂了电话，冲我笑笑，笑容别有一丝勉强和苦涩。

　　我听了自然是一头雾水。

　　转年春天单位体检，董姐查出了子宫肌瘤住院手术。她没通知女儿，她的娘家侄子和外甥女风尘仆仆地从乡下赶来守护。望着躺在轮车洁白床单上、一脸平静的董姐，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董姐叮嘱侄子不要告诉他爷爷奶奶，然后缓缓地被推进手术室。那一刻我直想哭。

　　星期天，我和高盈盈相约一块去逛街。高盈盈说起董姐的好品位，我心里一动，问盈盈，那她为啥一个人生活啊?盈盈说，你还不知道? 董姐丈夫是她的高中同学，从高中追她到大学。他原是一中教师，后来靠写一手好文章调到县委办公室，可后来一路高升，就把董姐甩了。

　　“董姐太仁义，要是我，就不离，拖死他！这倒好，人家还排排场场地升到市里工作了。董姐亏死了！”盈盈气愤地说。

　　“怎么董姐现在还没自己的房子吗?” 我问。“据说男方给她雅苑小区150平方米的一套楼房，她嫌来路不明没要，甘愿净身出户。”我愕然。

　　两年后，董姐退休，回了农村父母那儿。

　　办公室里，新的话题一层层覆盖，但董姐如果一出现，话题总是置顶，大家都惦记着她。今年五一我结了婚，但没有辞去工作，而是比以前干得更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