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步云 7月7日上午十点多,兴泉博士给我打电话说:“谭老师,郑先生走了,您知道吧?”太突然了!犹如挨了一记闷棍,我顿时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大约过了七八秒,才回道:“怎么会呢?去年还跟他吃过饭呀!” ——去年三月间,承蒙兴泉博士安排,彭小川、方小燕两位教授与先生把酒言欢,我也叨陪末座。大概已有十几年没见过先生,先生略显苍老,毕竟已是过八十的人了。不过,先生依然精神矍铄,能吃能喝,仍是那样的谈锋甚健:何为好酒,如何喝酒。话题自然也涉及他正在做或准备做的研究。滔滔不绝,妙语连珠,让我等受益匪浅。绝对没想到,这顿饭竟成永诀。 和兴泉博士通过电话不久,晴空突降暴雨,经久不息。不禁悲从中来,吟成一绝:“予未泣时天已泣,尘寰湿尽瑶台湿。尊前问道酒犹温,遽尔骑鲸何太急!”刹那间,和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浮现眼前。 其实先生和我算不上过从甚密。我的本行是古文字学,与先生所研究的语言学、方言学距离有点儿远。我旁及粤语研究,起初仅仅局限于文字词汇。上世纪八十年代,同窗好友陆路任职《广州研究》。该杂志有个“粤语钩沉”的补白专栏,承陆兄关照,我曾在这个专栏发过若干豆腐块文字,仅此而已。之所以有幸结识先生,并步入粤语研究的学术圈,完全拜托李星桥(新魁)老师的鼓励和提携。大约是1993年的某一天吧,李老师跟我说:“步云啊,你是广州人,又是研究语言文字的,不作粤语的研究实在可惜。郑定欧先生主持‘今日粤语’的教学和研究,不久要在中山大学开第二次研讨会,主要探讨粤语语法。你也来参加吧。” 于是,那天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会议室。可能到得有点儿早,会议室里空无一人,便坐在一旁。不久,与会的学者陆陆续续抵达。李老师见我坐得老远,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便坐到我旁边聊了一会儿,然后说:“坐前面去吧,都是熟人。” 会后很久才知道,每次“今日粤语”研讨会的费用全都是先生自个儿支付的。据说达十万之巨。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不由让我想起了吾粤先贤温谦山(汝能)卖掉自家田产辑集刊印《粤东诗海》《粤东文海》的故实。 那天天气有点儿热,不记得是谁了,对先生说:“老细,我哋要食雪糕。”酒店培训中心尽管提供餐饮,却也不卖冰激淋。先生二话不说便走出门去,过了好一会儿,汗淋淋乐呵呵地捧回来一大盒冰激淋。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买到的。先生是研讨会的主事,竟然甘于接受如此差使,委实让我大吃一惊:这样的学术大咖,到哪儿去找啊。 也就是在这次研讨会期间,我腆着脸向先生讨要他编著的港版《广州话研究论著索引》。先生并没有马上应承。可第三次研讨会召开,先生就把书给我带来了。当时乃至后来都没想起请先生题签,倒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正是先生的这部著作,让我得以按图索骥,系统地研读了一系列的粤语研究著述,算是迈过那道门坎了。 先生一辈子耽于学术和美酒,和我的蒙师两乡楼夫子毕生纵情诗酒有点儿相像,皆可目为性情中人。大凡性情中人必多同道朋友。我仿佛看见,天国里的他们一手持杯,一手执卷,正和一众同好切磋论道,好像并未远我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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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郑定欧先生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8月02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谭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