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春 天刚放亮,志成已站在文柱家门口的丑石上了。文柱打开门,见怪不怪地望了一眼,轻飘飘地打了声招呼:真早。志成“嘿嘿”一笑:还好,没有来堵门的。志成是局长,周六、周日家门常被找办事的人堵住。 志成热辣辣地喝了两碗文柱煮好的大锅粥,吃了两个粥锅老鸡蛋,抹抹嘴,从门后摸出了把锄头,扬扬手,下地去了。文柱也不管他,志成熟门熟路了,去地里干活好比“老猫上锅台”,他这是去棉地锄棉的。 局长不好当!文柱看着志成的背影,心中暗暗感叹。不好当,怕当不好。文柱有点“同情”志成,周六、周日也不安生,逃荒似的奔这乡下。不过,文柱很看好志成,志成是个好官、清官。 好几年了,志成一到周六、周日就直奔文柱家,文柱家离城不远,十五华里的路,志成骑着电动车不大点功夫就到了。他要文柱保密,就当是请的“长工”,给文柱的农活做个帮手。文柱就摇手,说:算了,算了,家里的几亩田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哪里要你大局长来帮手?志成就装出生气的样子,说:还怕我吃你一天三顿饭吃穷你呀?文柱没话说了。 文柱没进城,一个人守着几亩田,乐得个逍遥自在。文柱舍不得田地,还有门前的一块丑石,黑黝黝的一块石头。 志成守时,除非另有会议,不然每个周六一早,准时到文柱家,刮风下雨不误,随后两天都泡在文柱家,有时老婆也跟着来。文柱家一溜房子,志成有自己专门的房间,来了住下,既舒适又安静。 几亩田如何安种,文柱当家,但也需要征求志成的意见。志成对田里的事也很熟悉,何时除草、何时施肥、何时收割,一清二楚。在这里,志成收获大了,一方面耳根清静,避免了许多是非,现在当个局长,干好事重要,清清白白、安安全全的更重要;另一方面,农家活能锻炼身体,五十多岁的志成健健康康的,三高之类的在他身上找不到。 但好事的人还是有,为找局长钻山打洞,真有人摸到了志成的行踪,找上文柱的家门。文柱挺有办法,或哄或骗或发火,总之把来人打发走。这让志成感激不已。文柱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看法,觉得躲不是办法。志成却说,不是躲,是要让那些想打探消息、走“后门”的人找不着我! 志成的农活干得像模像样,大多时候志成和文柱一起下田,边干活边聊天,东家长、西家短的,活能干完,话说不完。干活时,文柱多了样事,要不时抬头看看村口的路,有陌生人或车辆,就要提醒志成。志成如果觉得来人是找上门的,便会对文柱说:《沙家浜》第二场,快,转移。文柱就大笑:转移过多少次了,还要《智斗》!我成放哨的了。说归说笑归笑,志成的心情并不轻松,这点文柱看得明白。 周六的晚上,志成和文柱爱倚着门前的丑石看月亮数星星,听虫叫和蛙鸣。有一个话题是撂不下的,是关于他俩人的爷爷们的往事。 在那个革命战争年代,志成的爷爷是交通员,而文柱的爷爷家是志成爷爷的落脚点,那时叫“堡垒户”,为革命者遮风挡雨。一天大清早,文柱的爷爷听到狗疯了般地叫,门一打开,就看到志成的爷爷趴在门前那块丑石上,浑身是血,血染红了石头。文柱的爷爷慌着把志成的爷爷背进屋里,转身从鸡窝里掏出了只大公鸡,一刀剁了公鸡的头,让鸡血在丑石和场地上飞溅。 文柱的爷爷一边追鸡,一边神神叨叨舞弄,如神汉占乩。就在这时,抓捕志成爷爷的反动派追来了,围着文柱的爷爷打转,嫌他脏,还打了他几枪托,才一窝蜂地向前追去。 志成的爷爷在文柱爷爷家养好伤,又奔前程了。一直到胜利,敌人也没发觉,文柱爷爷家是脏水泼不进的革命堡垒。文柱爷爷就是个贫穷的农民,却为革命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所以,志成和文柱两家,从爷爷辈开始一直没断走动,现在轮到志成和文柱了,因此志成每周到文柱家,是躲,又不是躲。很多时候,志成把文柱家、包括家门前的那块丑石,当作能把心搁下的地方。 棉地锄完了,中午文柱和志成一起烧饭,饭前还喝了两杯。酒是志成之前捎来的大瓶散装酒,文柱采了些中药泡好。志成喝了一口,说:好酒。文柱喝了一口,也说:好酒。俩人实实在在地碰了一杯。 志成说:堡垒户,好。吃了一大口青菜。文柱答话:不对,是家。喝了一大口酒。志成说:是家,是家。 志成又说:你爷爷是英雄,了不起。文柱摇摇头,说:你爷爷不也是?都是。 酒有些多了,志成躺进了自己的房间,几只麻雀在窗棂上跳来跳去、探头探脑,“叽叽喳喳”不停,文柱轻轻地驱赶,麻雀飞走了。文柱自言自语:小东西,你也想探听消息?也不想想,这是革命堡垒户啊,绝对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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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心搁下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10月12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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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