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霞 “腊月。”他喊。 她正遨游在化学书掩盖下的一本小说中。同桌用胳膊肘捣捣她,又向讲台抬抬下巴。 她万般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腊月,名字不错啊。”他看了看本皮上的名字,由衷地赞美。那是他第一次批作业,面批,带有顺便认识认识学生的意思。 还不错?她哼了一声,声音轻得只自己听得见。毕竟,她还是想给新老师留下个好印象。 一进腊月,她似被挂在人们的嘴边上,大人叫也就罢了,更有那掰着手指头盼过年的小孩子也叫,当着她的面,一个喊:腊月。另一个接:初一。……都是故意的。听了,她就烦。可烦有什么办法呢,也捂不住人家的嘴。物以稀为贵。她不贵,她是父母的第三个女儿,东躲西藏打游击腊月时生下的。 她倒真给他留下了印象。不过,糟糕透顶。 他翻开她的作业本来看,看着看着,眉头就蹙了起来,不过,他抬起头来时,却是笑着的:“腊月,先回去,随后给你批。” 他真的很年轻,听说刚师大毕业,抬头提眉时,额头没一丝皱纹。不像她以前的那个化学老师,额头千丘万壑,特别是她的作业做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更甚。 他接着喊了另外一个学生的名字。 她慢腾腾地回到座位上,继续看她的小说,可不知怎的,再也沉浸不到小说中去。 转天,她是最后一个面批的学生。他边给她讲解,边在她的作业本上圈圈写写,搞得红笔字比蓝笔字都多。他不厌其烦地讲,她耐着性子听。天已经黑透了,父母姐姐在外打工,她还要赶紧回家给上小学的弟弟做饭呢。 呜呼哀哉。他布置了四道题,她让四道题全军覆没。 他讲得口干舌燥,问:“理解了吗?” 她点头,作理解状。不知怎地,双颊飞上了淡淡的红晕。 晚上忙完后,她没有看一贯热衷的小说,拿出作业本,皱着眉,研究那四道该死的化学题。他讲解时她听得一知半解。研究了半天,她还是云里雾里。她决定放弃。 另一天,他又留下了她,她的作业又全军覆没。 他一如既往,一道题一道题给她耐心讲解。 她听得心不在焉。毕竟还是年轻,不懂行情,她在心里嘲笑他。像她这类学生,升学肯定无望,有经验的老师没一个愿意在她身上磨洋工。 但看着他又为她讲得口干舌燥,她不忍心了。不为自己,是为他,她这块朽木其实不值得他雕,她是烂泥糊不上墙呢。 他终于讲解完。 瞅了个空,她问:“老师,请教您个问题。” 他笑道:“好啊。提出一个问题,比解决一个问题更重要。” 她一愣,还没问出“读书有什么用”这句话呢。 他又说:“这说明你在动脑筋思考了。” 唉,年轻老师就是性子急。像以前的那个化学老师,你不把问题全说出来,再等上个一两分钟,他都懒得张嘴。 她只好羞赧地说,等我想好了再请教吧。 她不死心。几天后,瞅了个机会又问,直截了当地问:“老师,读书有什么用?”她没有直接问学化学有什么用,她觉得那样问他教的学科,太刻薄。 他一愣,答:“没用。”带着些许狡黠,像个邻居大哥。 反弹琵琶?她没有料到。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接着,他跟她讲了他的故事。 …… 她没想到自己的问题他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了。她的心里,“刷”地照进了阳光。 数年后,她也成了一名教师。 第一次批改作业,面批,顺便认识认识学生。她看了看本子上的名字,翻开。“刘轩宇。”她喊。她皱了一下眉:九年级的学生,七年级的知识点都没掌握。 她抬头,一个男生站在讲桌前,个子有一米七八吧,白白净净,神情有些腼腆。 “刘轩宇,你先回去,随后我再给你批。”她笑着对他说。 她布置了四道题,他四道题全军覆没。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年轻的化学老师。 那天,刘轩宇的作业本上红笔字比蓝笔字都多。 结束时,她说:“轩宇,我喜欢这个名字,磅礴大气。” 他腼腆地朝她笑了笑,黯淡的眼神亮了一下,又黯淡了下去。 他会问她“读书有什么用”这个问题吗?不知为什么,她倒有些期待这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向她发问。 当年年轻的化学老师给她讲故事的情景又浮现在她眼前:一弯上弦月静静地悬挂在空中,操场上,化学老师的话语如温暖的春风,化解了她心中的坚冰。给她讲了些什么呢?具体内容她已模糊,她只记得结束时,年轻的化学老师又提到了她的名字:“腊月,我喜欢这个名字。腊月孕育着新春,给人以希望……” 她想,就是刘轩宇不问,她也要给他讲一讲自己的故事。想到这里,她望了望空中的那弯上弦月,感觉分外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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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12月07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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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