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凝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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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胡广欣 一个先天失聪的女性成为职业拳击手——如此自带戏剧冲突的故事,可以拍得很热血、很曲折甚至很悲情。但在《惠子,凝视》里,三宅唱导演无意重复这类陈词滥调。他不断做减法:减去拳击世界的暴力,减去情感的渲染,减去高潮,减去配乐……最终聚焦到一个根本性的问题:身处平凡的日常中,我们要如何活着? “平凡”是一种很难被察觉的状态,生活不完美、但又没有巨大的苦难,日复一日,容易磨蚀人的感知。影片的主人公惠子每天过着重复的生活:白天在酒店当清洁工,下班后到拳馆练拳,结束后回到与弟弟同住的小型公寓。她没有听力,感受世界的方式本来就比别人少,听不见电话铃声,听不见便利店店员的询问,听不见弟弟在家中制作音乐,也听不见粗鲁路人的谩骂。 这样一个有着身体缺陷的普通人,为什么要成为拳击手?影片给出的第一层答案是:为了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跟很多拳击题材作品不同,《惠子,凝视》里的拳击并没有用来彰显热血。惠子始终没有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影片甚至没有细致地描写她如何屡败屡战、如何不放弃,而是把大量的篇幅放在日常练习的场景里:跳绳、推举、对打训练。惠子听不见,也几乎不说话,反而显得尤为专注。影片完全舍弃配乐,放大环境音——跳绳的声音、出拳的顺序、脚步的走位,构筑出清晰的节奏。精准的声音设计,体现出拳击对惠子的意义——它是一种工具,让她感知到自己。 这对惠子至关重要。拥有听力的人无法真正理解一个失去声音的世界,在这个层面上,惠子是孤独的。拿下拳赛冠军后,母亲先是替她高兴,之后却问她什么时候放弃拳击;路过的热心警察看见她脸上的伤,试着询问缘由却最终放弃沟通。唯有拳击能替她驱赶孤独,成为她生活的锚点。 如果停留在这里,这已经算是一部好电影,但《惠子,凝视》走得更远。影片在后半段重构了惠子与他人的关系,给出了“为什么要当拳击手”的第二层答案:为了与世界更好地相处。影片前半段,惠子的形象时常出现在镜子里,体现出她与世界的隔阂;她与弟弟、拳馆教练、酒店同事等人的交流也非常有限。这时候,惠子的生存策略是“退回”:她认定无法与他人达成理解,便一心扑在拳击上,通过一次次挥拳达到内心的平静。 转折点是惠子一直训练的拳馆面临倒闭,一向关照她的会长身体出了大问题。这打破了惠子的日常,迫使她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此时她终于意识到,她的世界看似孤寂其实充满温暖:正因会长和教练等人的帮助,她才能站在舞台上;为了让她能继续打拳,他们努力帮她寻找下一家拳馆;会长晕倒,硬朗的松本教练躲起来大哭一场后,又笑着陪惠子继续训练。在第二场拳赛里,影片并没有直接刻画惠子比赛的细节,反而拍了会长在医院看拳赛的画面——没有人是真正的孤岛,惠子其实一直被他人温柔注视着。 一直到最后,惠子的生活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拳击终于成为她与外界沟通的桥梁。回到文章最初的问题“我们要如何活着”,答案或许是:一边战斗,一边拥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