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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坚:

在中国艺术史研究中高居翰提出“李约瑟难题”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6月11日        版次:A06    栏目:艺术圈    作者:吴小攀

     张坚

    

  

  文/羊城晚报记者 吴小攀

  

  中国两宋时期绘画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绘画并驾齐驱

  

  羊城晚报:您主持翻译《溪山清远 中国古代早期绘画史》这部著作,难点在哪里?

  张坚:这本书是在著名美术史家高居翰的系列视频讲座《溪山清远:对中国古代早期绘画视觉解读》的基础上翻译、整理而来的。这本书的翻译要比一般译著复杂一些,因为首先要进行视频讲座的听录,然后再进行翻译、整理和校订,在这个过程中,对听录下来的文本内容是需要进行查考、核对的,特别是讲座中一些发音不那么清晰的词句和段落,需要结合上下文关系进行辨别,而在涉及人名、地名、术语以及引用古文献的中文还原等方面,也需要耐心和细致的查核;另外,此书的插图数量十分庞大,且来源复杂,为了尽可能使用具有较高清晰度的图片,保证出版物的质量,大家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的。

  当然,翻译最难做到的是原汁原味,让译文能够忠实传达高居翰讲座的语言魅力,这对于译者团队来讲是颇具挑战性的。好在参与翻译工作的青年学者都非常努力,他们在前期也大多有一定的整理高居翰图书和文献资料的工作经历,语言功底不错,在经过多轮的修订完善之后,最后完成的译文大体上是令人满意的。

  羊城晚报:高居翰作为西方的中国艺术史家,在西方汉学界有怎样的地位?

  张坚:高居翰最初主要是从事中国古代晚期绘画,特别是元明清时期绘画的研究,早年的博士论文是以元代画家吴镇和文人画理论为论题。他晚年的中国绘画研究系列著作《隔江山色》《江岸送别》《山外山》《气势撼人》和《画家生涯》等,经三联书店出版之后,深受国内读者的喜爱。在这些著作中,他提出了一系列关乎中国古代画史的新观点和新叙事。比如,在《气势撼人》中,他认为,晚明时期画家作品中出现的对于写实和再现意境的追求,既是受到了当时传入的西洋绘画风格元素的影响,同时也应视之为一种对于两宋绘画传统的复兴。

  高居翰《溪山清远》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揭示中国古代早期绘画中的一种不同于文人画的传统,即再现和具象写实的传统。在他看来,中国古代绘画中的再现和写实意趣,自先秦以来得到持续发展,最终是在两宋时期达到巅峰,他也就此提出了世界美术史上有两座再现和写实艺术高峰的观点,即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和中国两宋时期的绘画是并驾齐驱的。

  

  对文人画的各种陈词滥调持批判态度

  

  羊城晚报:这部译著近百万字,在这样的网络化碎片化阅读流行的时代,如此巨著,面向的主要是哪些读者?

  张坚:这其实是一本通史类著作,以系列讲座的方式展开,各章节内容,既有时序上的和叙述逻辑上的连续性,同时,也是各自独立成篇的,读者可以随机地选择阅读,倒是适合现在的碎片化阅读的。值得一提的是,高居翰讲课是以对一件件的画史名作视觉解读为主线的,书中所涉画作包罗广泛,还包含了大量的背景信息,读者可以把它当作一本收录较全面的中国古代早期画史工具书来使用。而在这方面,我们也是计划在这本书的后续更新版本中增加索引部分,便于读者的检索和查考。

  高居翰所预设的听众和读者是世界范围内对中国古代绘画感兴趣的普通公众,观者可以是中国历史、文化和美术史“小白”。他不是按照业内学术报告方式来讲的,而是以自己一生学术经历为依托,通过观看引导,以画作为线索,深入浅出,让听众和读者进入到乃至沉浸在中国古代早期绘画世界里,应该是属于一种“跨文化的通俗易懂”。

  羊城晚报:整体上,高居翰对中国古代艺术有怎样的观察和发现?

  张坚:高居翰注重中国古代艺术中的再现和写实的视觉传统,而对于文人画的各种陈词滥调则是持批判态度。他的《溪山清远》也是旨在突破文人画史的局限,丰富和完善对中国古代绘画传统,及其在世界范围的影响的认识。

  在他看来,元季文人画的崛起是重大转折,自此以后,两宋水墨山水、院体画、禅画和世俗画的传统,或遭摒弃、贬抑,或被忽略,取而代之的是文人画的各种仿古主义。他认为,这是中国历史文化中的一种奇怪的发展模式和现象,也同样发生在科技、航海和印刷等领域。就此,他特别提到了“李约瑟难题”,即为什么古代中国突然停止发展?为什么不再精进这些技术,最终由欧洲人发明了蒸汽机,并推动之后的工业革命呢?当然,这是宏观的历史话题,却也包含他与李约瑟一样,对宋代艺术、文化和科学在达到发展巅峰之后,没有得到进一步发展并酝酿出一种现代文明形态而感到遗憾。

  

  因文化隔膜或多或少存在误读、曲解

  

  羊城晚报:来自西方的艺术史研究者谈论中国艺术,会不会存在文化隔膜?

  张坚:早年,高居翰有机会在日本、美国、欧洲和台北故宫博物院寓目并参与编录大量中国古画藏品;20世纪70年代中美关系正常化后,他又得以见识中国大陆的古画收藏,其独特经历几乎无法复制,也使得他在讲述中国古代绘画故事时有了足够的自信和底气。

  不过,这也并不是说他的讲述和得出的结论都是正确的。无论是他的形式与风格分析观念和方法,还是社会艺术史视野,虽有助于扩展和丰富我们的认识,但也或多或少地存在因文化隔膜或其他原因而导致的误读、曲解。比如,在书法与书法史,以及书画关系的问题上,他的一些观点和论述,是存在较大争议性的,许多学者并不认同,不过,他本人对此也并不讳言。

  羊城晚报:当代一些中国艺术家在西方走红,主要是采用油画或装置艺术等西方工具材料和创作方式,高居翰对此有何评价?

  张坚:你指的可能是改革开放之后在国际上成名的一些现当代艺术家,比如蔡国强、徐冰、张晓刚和黄永砯等。事实上,高居翰对经典的现代艺术家,诸如马蒂斯、毕加索等是赞赏有加的,而对于当代艺术,特别是一些观念艺术家,则并非都能认同。比如,他就不太喜欢安迪·沃霍尔,也曾就某位国际知名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在英国泰特画廊展出的某件装置作品提出批评,他抱怨创作者把巨量陶瓷制作的瓜子堆积在展厅地面上,观众在上面行走,激起很大的尘埃。

  就他个人趣味而言,是更青睐传统美术的价值的,他喜欢那种具有高超的技艺含量和诗意内涵的艺术作品,也是一位中国古画的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