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国内两所高校同一天通报,有学生男扮女装混入女澡堂。一夜之间,涉事男生与偷拍话题同上热搜。这让我不禁想起一段少年往事—— 初中时读《封神演义》,开篇即遇到一处毁三观的情节:女娲诞辰,纣王来到女娲宫中进香,见其雕像“国色天姿”,居然“神魂飘荡,陡起淫心”,并在墙上题诗一首,结句为“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对一个少年来说,这个成人版的皮格马利翁幻想实在过于邪恶——它粗暴地撕碎笼罩爱情与艺术的神圣面纱,过早地树起人性与欲望的黑暗旗帜。从此,被安徒生们以魔法封禁的“纣王”,开始在心灵战场上摇旗呐喊。 这一寓言,不知那些也曾是少年的偷拍者们能否理解。 在那个振奋人心的著名论断中,康德将灿烂星空与道德法则相提并论。弗洛伊德则对此嗤之以鼻:与星空的灿烂宏伟相比,人性往往显得异常幽暗。他在演讲中断言:“大多数人与生俱来的良心都不多,甚至少得不值一提。” 这一论点似乎证明,人人心中都存在一个“纣王”。这个盘踞在人性深处的“暴君”,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剥夺道德的立法权,不惮于以最深的敌意剥夺良知的裁判权,不惮于以最凶的疯狂剥夺理性的管理权…… 这大概便是鲁迅听赤练蛇的故事时,深深感受到的“做人之险”。 而在鲁迅推崇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更是充满与“纣王”搏斗的人性悲剧。卡拉玛佐夫固然荒淫无耻,他的儿子们却也难逃厄运。即使是作为家族清流的小儿子阿辽沙,在倾听大哥的忏悔时也只得承认:“我也和你一样……” 以上种种,似乎都指向一个古老命题——宿命论。 有人曾总结人类发展史上的三次心灵创伤:哥白尼的日心说,颠覆了人类中心观;达尔文的进化论,颠覆了人类天选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则让人类失去了道德主体地位——无论善恶,皆为必然,皆为命运,甚至皆为“遗传”。 于是,伦理学似乎与《三体》中的物理学一样,突然间“不存在”了——这当然不可能。人人皆可为“纣王”,其反面则是人人皆可为“尧舜”。“尧舜”与“纣王”同时存在于我们的人性中,这恰恰构成了道德选择的自由基础。 甚至还可以说,人性中的“纣王”越是强大,我们的理性抗拒就越是可贵;人性中的“尧舜”越是渺茫,我们的德性追求就越是崇高。 因此,在嘲笑过康德的论断以后,晚年的弗洛伊德也不得不承认,在“本我”之外还存在“超我”——它通过不断惩罚“自我”,以抵抗“本我”的侵略。这一过程,便是道德法则建立的过程,也是内在良知强化的过程。 也正因此,面对内心那个咄咄逼人的“纣王”,面对父亲那张荒淫无耻的嘴脸,卡拉玛佐夫兄弟的抗拒才显得那样震撼而悲情。无论最终成败,他们都未曾彻底屈服于所谓命运——父亲的“言传身教”或“强大基因”。 值得反思的是,在抗拒“纣王”的心灵战场上,知识本身或许并不重要。新闻中的两名涉事男生都不缺乏知识,甚至还可能是优等生。这也应了康德另一句不被理解的名言:“我必须限制知识,以便为道德留地盘。” 不只知识,甚至审美能力都可能与这一抗拒无关。当代作家格非在小说《欲望的旗帜》中,有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描写:一位教授既可以在贝多芬第三交响曲的乐声中泪流满面,也可以在桌子底下故意踩着女学生的脚…… 更好的例子或许是纣王自身。无论在神话中还是历史上,纣王都是一副文武双全的形象。作为人物的纣王与作为隐喻的“纣王”,恰足以在这一象征系统中找到定位:强大的外表下,是软弱的心灵与泛滥的欲望。 人生在世,处处天人交战,时时自我周旋。愿我们在心灵的战场上,都能抗拒那个并非不可战胜的“纣王”。 谢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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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时新闻
抗拒内心中的“纣王”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6月17日
版次:A05
栏目:一周漫评
作者:谢杨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