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海滩失踪 慎言父亲入刑

　　□刘远举

　　因父亲疏忽大意，致女童消失在海滩上的悲剧，引发广泛热议。把孩子独自留在海边沙滩，孩子的父亲显然存在过失。对此，有网友甚至有律师说，这个父亲应该被判刑。

　　过失导致的儿童死亡，有一种情况是夏天的时候，父母或监护人将孩子遗忘在车里。这样的悲剧几乎每年都有上演。湖南平江县有一起案例，家长委托邻居照顾4岁孩子，结果邻居将孩子遗忘在车内，孩子中暑死亡，最终在积极赔偿，取得近亲属谅解后，这个邻居被判犯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

　　不过，当前暂未见到，父母把孩子遗留车内，令孩子中暑死亡，而父母被判处刑罚的案例。一般认为，这是考虑到父母绝无害子之心，在已承受丧子之痛，以及终生受到谴责的情况下，再被判刑，违背人们的普遍情感。但现在在社交媒体上，有不少网友的情感是要求判刑。

　　这种诉求背后有多种成因——

　　首先，愤怒比同情更容易聚集流量，形成声势。网上的愤怒会倾向于把人想得较坏，因为只有坏人，才更能激发愤怒。当年杭州保姆纵火案也是如此。为了制造坏人，又会产生出很多谣言，比如，此次网上就有一些传言，说有了小儿子所以想扔掉大女儿，不过这种说法对于上海家庭来说较难成立。后来，又转而说父亲是继父，暗示父亲故意扔掉孩子，随后这个说法也被辟谣。

　　其次，中国民间的法律观念体系中，“民愤极大、从重从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等话语仍然有相当的影响。在当下社会中，不少时候，社会情感有可能成为立法的推动力。之前几起家长疏忽致亲子死亡案，就激起了公众的广泛愤怒，进而有人提出正式的立法动议，建议把疏忽导致孩子死亡的家长入刑。这一次也不例外。

　　就上述动议，刑法中最接近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条的规定：过失致人死亡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要求入刑，或者判过失罪的依据是，监护人负有监管、照顾儿童的义务，应当预见自己的行为对孩子造成的危害，但因粗心大意，或者过于自信将孩子遗留在海滩，导致悲剧。持入刑观点的人认为，“家长入刑”可以起到一定的惩罚和警示作用，减少类似悲剧的发生。

　　但是，这种观念似是而非。

　　关于刑罚的功能，大致有三种观点：一种是预防论，预防论主张，刑罚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它并不是对已然之罪的消极报应，而是对将来犯罪的预防。预防论又分两个方面，一指刑罚对具体的犯罪分子形成威慑，犯罪人为了避免今后再入狱，就会产生抑制重新犯罪的意念。另一个则指在社会层面，向社会传达价值观，给社会公众以心理上的警示。

　　第二种，是改造论。改造论认为，刑罚可以使犯罪人改造，悔过自新，避免再次犯罪。

　　第三种是报应论。报应论认为，服刑人亲身承受犯罪带来的恶果，作为其犯罪行为的一种报应。这种报应还有一种意义，现代社会不允许私人复仇，犯罪人被判处刑罚时，被害人或者家属的复仇心理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

　　但是，判一个疏忽的父亲入狱，刑罚的上述功能似乎都难以实现。

　　首先，它不能抑制类似的悲剧发生，不会形成威慑，进而产生预防。这个父亲难道会因为避免入狱，今后才会牢记要照看好小孩吗？一般而论，普天之下的父母，难道因为怕入狱，才会小心地避免孩子遭遇危险吗？入狱并不能比自己孩子的死亡更能震慑父母。即使死刑，也不足以起到更多的预防作用，对大多数父母来说，情愿自己死也要保护孩子，孩子的死带给自己的痛苦，远大于自己遇到生命危险。

　　其次，对任何父母而言，孩子死亡的悲惨遭遇，必将深刻地改变他们的一生，他们的忏悔，并不再需要监狱。

　　第三，车祸、溺水、走失……因为父母疏忽所造成的悲剧并不少，人是不完美的，这是人性的风险。但悲痛的父母入狱，不但不能平复亲属的情感，反而会在已经破碎的家庭上，再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这未必有好的社会效果。

　　所以，判疏忽的父母入狱、设立专门的疏忽罪，恐怕难以完成刑罚的功能。

　　古语有云：刑为盛世所不能废，而亦盛世所不尚。这句话大致的意思是：刑罚在太平盛世也不能废除，但太平盛世也不崇尚凡事都运用刑罚来处理。强调刑法的谦抑性，警惕刑罚被滥用，是现代法治社会中应有的法学观念，也是国家刑法改革的趋势。因此，在立法上，特别是刑罚层面，更应该坚守专业逻辑，不应该对社交媒体上的情绪负责。

　　当然，这里的父母一般都是指亲生父母，或者已经有证据认定形成深厚情感的养父养母、继父继母这样的监护人。而且，仅仅针对家长的确是疏忽，并无主观故意加害、施害的情况，对于故意虐待孩子、杀死孩子的父母，有故意杀人、虐待等罪惩罚他们。

　　（作者系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