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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9日,拥有“国内科幻文学领域最高奖项”之称的中国科幻银河奖揭晓,广州科幻作家分形橙子凭借作品《笛卡尔之妖》获得最佳中篇小说奖

“分形橙子”:我不认为自己是被华为耽误了的科幻作家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11月12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梁善茵

     科幻作家“分形橙子”

    

  

  文/羊城晚报记者 梁善茵  图/受访者提供

  

  自2018年底开始创作以来,短短四年多,于鲲以“分形橙子”的笔名揽得三次银河奖、四次星云奖、两次冷湖奖和两次光年奖等19个科幻文学奖项,为圈内科幻文学迷所熟知和追捧。

  和舞台上的西装革履不同,素日里,他穿着宽松T恤和长裤,背一个画满卡通图案的双肩包,沉醉于脱离互联网工作后的“City Ride”。夜幕星空下,人和车模糊在岔路口交叠的鸣笛声中。

  去年的某个夜晚,他骑行至珠江之畔。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和璀璨耀眼的广州塔,脑海中蹦出几个问号:自古以来,生命之河奔腾不息,历史车轮势不可挡,但是否存在一种可能,即我们所感受的一切均是假象?正如笛卡尔所言,如何判定天空、大地、颜色、声音以及我们的身体,诸如此类的一切是否真实?

  珠江边的顿然一悟,在三个月后凝结成近5万字的中篇小说《笛卡尔之妖》。在斩获银河奖之前,这部作品已获得第14届华语科幻星云奖中篇小说奖银奖。

  作家“分形橙子”因为喜欢喝橙汁、觉得分形的数学概念很酷,便草草取下了这个笔名;同理,他对科幻文学的喜爱简单又纯粹——

  

  刘慈欣建议我,衣食无忧后再开始创作

  

  羊城晚报:您自称“硬核资深骨灰级幻迷”,最初的“科幻种子”是何时埋下的?

  分形橙子:我从八九岁开始接触科幻小说,喜欢读叶永烈、童恩正的小说,他们都是中国科幻的奠基人。当时我的脑海里还没有“科幻”这个词,但这颗种子已经种下。

  1999年,我偶然在一家书店看到了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有一艘宇宙飞船。那是当年第五期的《科幻世界》,拿回去一读,我才知道原来我是个科幻迷。自那以后,我就有了阅读《科幻世界》的习惯。我买的第二本《科幻世界》里出现了一个新作者,他就是刘慈欣。可以说我亲眼见证了“大刘”的出现和崛起。

  上大学以后,我惊喜地发现学校里竟然有一个科幻协会。和初高中闷头看书不一样,科幻同好们聚集起来畅聊科幻,展望未来,我们甚至做出了科幻协会第一期刊物《星尘》,印出了四百本。

  也是从那时起,我尝试着提笔写科幻。然而,浅薄的社会阅历和稚嫩的笔触让我在写作面前败下阵来,我的投稿被退稿。至今我还保留着那封打印的退稿信,编辑老师在信中对我进行了鼓励,但挫败感让我已经无法再次提笔。

  大学毕业前夕,我陷入了一种非常苦闷的情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给刘慈欣老师写了一封邮件,请教科幻创作的事情。没想到他居然回复了我,可见“大刘”对科幻迷的关爱。他在信中说,人既要仰望星空,也要脚踩大地。他告诉我,应该先找一份工作,等到衣食无忧后再开始科幻创作。我听取了他的建议,回到沉重的现实,暂别了科幻写作。

  羊城晚报: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新创作?

  分形橙子:真正的转折点出现在2016年,当时我在利比亚出差。在伊斯坦布尔完成工作后,我们原计划是返回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没想到飞机在班达降落了。班达是利比亚东部的一个小城市,被多个地方势力所割据,路上尽是烧毁的汽车、轮胎,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弹孔。下飞机以后,我和另一个同事的护照、机票都被没收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让我们在停机坪等消息。

  停机坪位于四面透风的山区,我和同事两个人被狂风吹得瑟瑟发抖。就在那饥寒交迫、生命面临巨大威胁的一瞬间,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的这辈子就这么结束了,那我的遗憾是什么?当时我在想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答案就是科幻。

  万幸的是,我平安回国了。2018年从华为辞职以后,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科幻创作。

  

  四年多的时间里获得19个科幻奖项

  

  羊城晚报:真正动笔写科幻的过程和您的预期有什么不同?

  分形橙子:那时的我已经扔下笔十余年了,以前天天写技术建议书、合同、PPT,文笔全丢掉了。科幻写作其实并不容易,和预期的一样,我只能先从练笔开始。

  我试着写下每一个故事,把丢失的语感找起来。写到20多万字的时候,我发现文笔慢慢地回来了。就在这时,一则科幻征文启事进入了我的视野,征文以我的故乡青海海西州的冷湖镇命名,仿佛让我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满天繁星下的夜晚。于是,我提笔写下关于冷湖的故事,完成了小说《赞神的宫殿》,获得了第二届冷湖科幻文学奖中篇组二等奖。我把第三部短篇小说投给了《科幻世界》,没想到不仅被刊登了,还给我带回了两座银河奖。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好像能去写科幻小说,写的篇幅也越来越长,慢慢地走上了科幻创作道路。从发表第一部作品到现在,在4年多的时间里,我获得了19个科幻文学奖项。

  我现在还保持着早晚写作的习惯,每天6点准时起床,在家写作到9点,要求自己最少写2000字。夜晚下班后,不管多晚,我都会逼自己写满1000字。天道酬勤,保持写作的思维和压力,才能不断前进。

  羊城晚报:韩松曾经评价您的作品具有“工程师思维”,您认同这个观点吗?

  分形橙子:我认为这是对我的一种很高的评价。韩松曾经是一名记者,他擅长刻画人性的细微之处,通过虚构的故事反映现实社会种种,他的剑走偏锋是很多理工科出身的作家难以做到的。但与其它任何一种文学体裁无异,科幻文学作品的好坏并不以作者的专业背景进行区分,但对作家的推理能力、科学素养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我的写作风格和刘慈欣、王晋康等“理工男”更相近,注重对科学理论的演绎和推翻,进而构建一套全新的世界观。

  出于对科学的热爱,我上大学时选择了通信工程专业,毕业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工程师。但我从不认为自己是“被华为耽误了的科幻作家”,每段人生经历都是一次沉积。正是我所掌握的专业知识以及过往的海外生活经历,为科幻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和灵感。

  羊城晚报:从工程师到科幻作家,科幻文学对您的最大的吸引力是什么?

  分形橙子:科幻文学与其它文学类型相比,其独特之处在于宏大的时空观。作家在创作科幻故事时,可以畅想亿万年前或亿万年后的世界,想象和地球完全不同的异世界。每当我全身心地创作一个故事时,宛如经历着一场特别宏伟、梦幻的旅行。当我心情烦躁的时候,想想宇宙是多么广袤无际,而我们就像是渺小的灰尘,顿时心胸豁达。

  

  正在着手写一个关于三星堆的科幻故事

  

  羊城晚报:您的不少作品都在探讨人工智能、基因工程和脑科学等热门科技话题,是否尝试通过作品引导读者思考科技发展背后的哲学问题?

  分形橙子:我在《笛卡尔之妖》的序言里引用了乔斯坦·贾徳的一句话:“如果我们的头脑非常简单,简单到我们可以理解它,那么,我们就会变得非常愚笨,愚笨到无法理解我们的头脑。”

  在这个故事里,人工智能通过操纵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类意识,让一切变得真伪难辨,借此表达对人类命运的思考。直到最后,横亘几千年的人类历史被改写,关于战争的一切记忆被抹除,故事的结局生发于我作为科幻作家最美好的想象。

  我在结尾处保留了主人公艾伦的自白,他是唯一没有被人工智能消除记忆的人类,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就像是电影《盗梦空间》结尾转动不停的陀螺,把答案交由读者自己去想象。从这个意义上说,“笛卡尔之妖”和“庄周梦蝶”存在共通之处,让我们不断反思存在和感知的本质。技术本身是无罪的,我一直持有这种观点。但是技术一旦被滥用,人类的精神文明一旦远远落后于物质文明,将会带来无限的隐患。

  羊城晚报:随着2015年刘慈欣获得“雨果奖”、2019年初科幻电影《流浪地球》热映以来,有不少人认为“科幻文学热”到来了。对此您是怎么看的?

  分形橙子:科幻文学又“火”了起来,但事实上,作品产量并没有因为大众关注度的提高而显著提升,质量仍参差不齐。这种“冰火两重天”的现象背后存在很多原因,首先是历史因素:科幻文学界存在一定时期的青黄不接,上世纪90年代以前,主流科幻作家主要以叶永烈、童正恩、王晋康等人为代表,但他们的产量在后期明显减少,科幻文学发展比较缓慢。

  直到21世纪初,以刘慈欣为代表的新一代作家异军突起,科幻文学迎来了爆发期,特别是“流浪地球”等由科幻小说改编的影视大获成功,让科幻文学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值得注意的是,当前中国的全职科幻作家屈指可数,很少科幻作家能够靠职业写作维持生计。

  羊城晚报:近年来,粤港澳大湾区的科幻文学创作队伍不断壮大,对于大湾区的科幻写作发展,您有哪些体会?

  分形橙子:粤港澳大湾区在科幻文学发展方面具有独特优势,既有文化底蕴深厚的一面,比如广州;又有青春活力满溢的一面,比如深圳。如同深圳在短短数十年从渔村到鹏城的发展史,这座城市自带科幻色彩,华为、腾讯和大疆等高新技术企业的发展也为科幻文学的发展注入动力。但在以往的科幻版图上,粤港澳大湾区并不突出,这次雨果奖花落深圳,是一个标志性事件,意味着大湾区科幻文学经过多年的孕育,开始崛起。

  人们开始注意到,其实大湾区本身也有一些一直在默默耕耘的科幻作者,比如陈楸帆、王诺诺和谭钢。他们都是湾区本土成长起来的作家,不少作品取材于广州和深圳,对于科技的内涵也有较深入的认知。就像刘慈欣说的,“未来像盛夏的大雨一样扑面而来”,我相信会有更多的新生代作者会把影响到我们工作生活的新技术,更多地融入科幻文学的创作之中。

  羊城晚报:对于未来的写作您有何计划?

  分形橙子:我正着手写一个关于三星堆的故事,试图把三星堆的历史和中华文明的远古历史相结合。此外还将推出《笛卡尔之妖》的续集,我在第一部中构建了极其庞大的世界观,序幕已然拉开,人类能否摆脱人工智能的束缚认清历史和现实,这是我想继续探索的方向。我和编辑交流过这个想法,他也鼓励我继续写下去,可能还会联动其他作者共同创作,相信不久以后读者就能看到后续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