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光明 滴答。滴答。声音清越,纯净。是哪位工匠连夜在加工玉器吗?轻轻凿一下,停一下,吹吹凿过的地方,又开始凿一下,循环反复,不慌不忙。 雨点落在瓦片上,叩击沉沉的夜,也敲醒梦中的人。 铛。一滴雨水,不偏不倚落在阳台不锈钢晾衣杆上,像钢琴师按下第一个琴键,打破夜晚的安静。雨滴声与夜晚的安静并没有产生对立的冲突,两者反而巧妙和谐地联结在一起,一动一静,互相映衬。雨是夜的心跳,看似混沌实则有章有序。 夜雨之动听,莫过于落在古朴的小青瓦上,叮当叮当,大珠小珠落玉盘。冰冷冷的夜,有了温度的灵气。雨势大了,雨水在瓦槽里跳跃,淙淙有声,屋檐雨帘垂珠步摇,清雅有韵。躺在床上,流水潺潺的银河星岸近在咫尺。余光中在他的散文《天天那冷雨》中说:“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晰可听。尤其是锵锵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 冬天的夜雨叩瓦,不疾不徐,叫醒春天。夜雨有一种温柔且强大的力量,如春天泥土里的种子,柔软有活力,让人的心灵安静,促使人去反思人生的意义与追求。夜晚可以禁锢人的眼睛和身体,却无法阻挡像夜雨一样自由的灵魂。 梧桐兼细雨,空阶滴到明。古代,瓦上夜雨常被赋予忧思伤怀的心绪,使人多愁善感,甚至愁肠千结。古人活得简单,悲是悲,愁是愁,心情像一面镜子,不造作,不掩饰,干干净净,不会被扭曲成假装迎合某种乐观情绪的现代人。 山雨欲来,先是三两点探路,在屋檐上喧闹一阵子,并不扰人。大地雨露均沾,结束后,仍然是三两点雨殿后。夜雨敲瓦的尾声最为美妙,节奏轻缓,余韵悠长。屋檐上东一滴,西一滴,断断续续,间隔越拉越长,留白着生活的简单与安闲。 冬天的夜雨最为神奇,下着下着,忽然哗啦啦变成欢快的雪丸子,从瓦缝里弹跳到阁楼,敲击各种器皿,人类与自然共同演奏雪的序曲。雪丸子消失后,屋顶上的雪花落在瓦片上,像一只蹑手蹑脚的猫踩着自己的脚印,窸窸窣窣,非用心不能听。 老家东边屋檐下的水沟,有几棵芋头,沾染了人间烟火之气,年复一年,叶子大得出奇。少年时期,曾错把芋叶当芭蕉,夜半躺在床上,清新活泼的屋檐水滴落在芋头叶,一声声叩击多愁善感的心扉。风风雨雨,彼时心里只惦记着邻家女孩。雨打芭蕉多少愁,女孩终是别人的新娘,为此伤怀多少年。檐下芋叶水滴,成为少年与故乡永远的印记。 几度桃李春风,已是江湖夜雨十年灯,曾经的那个痴情少年郎,如今两鬓如雪,唯愿静听瓦上夜雨滴到明,独享平平淡淡的安好静谧。 夜雨敲瓦是古寺梵音,清澈深沉,声声穿透花花世界的喧嚣。夜雨之后风朗月清,人与自然的联络豁然贯通。美好的事物是相通的,枕边静听夜雨敲瓦,雨声会带人走进晨光弥漫的林中,走进蜻蜓飞舞的斜阳,走到璀璨的星空下。眼睛看到的常是浮光掠影,心灵感受到的温暖才永恒如玉。 夜雨敲瓦叩击心灵,声声慢,细品,实为一种美妙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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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桃李春风,已是江湖夜雨十年灯
夜雨敲瓦,声声慢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01月25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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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