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西关的“迷宫”里

　　□李俏梅

　　昨天和同伴因为工作事务，一起在文昌北路走了走。

　　文昌北路位于广州荔湾区俗称“老西关”地段，与已经“改造好”属于网红打卡的区域如永庆坊不同，它处于“待改造”状态。但我感觉这一带最具广州特色，从文昌北路的任何一条小巷（在老城区里，它们往往被命名为“大街”）走进去，都可以去淘宝，不过这些宝物似乎都堆积在灰扑扑的角落里。

　　因为想去参观一下20世纪40年代中共广东省临时委员会的活动旧址，走进了文昌北路耀华东街这条巷。如果不是因为有考察任务，我们是想不到这么市井风的地方还有党的地下机关。当时广东省临时委员会委员梁广住在这里，他以药店经理的身份从事工作，因为相当机密，所以留下来的资料也不多。我们拍了几张照片，沿着窄窄的木楼梯到二楼看了梁广当年住过的宿舍，一个更高更陡的楼梯通向三楼的阁楼。

　　出来之后逛了逛耀华东街，都是卖瓷器的。大多是江西景德镇的瓷器，但感觉这些东西可能是景德镇很多年前生产的吧，瓷器上落满浮尘，式样很老旧。问了一下价格，也不便宜。一个老板娘说：“你们要更便宜的可以去网上买，我这里已经是批发的价格零卖的量了。”我们问，为什么不把生意弄到线上去做呢？回答说瓷器的东西容易碎，卖出去返单率太高。生意冷清，老板娘们都在巷子里打牌。我对一个绿地碎花的花瓶表现了一点兴趣，打牌的老板娘立刻放下扑克来照管我的生意，但我最终没有买，因为不想抱着个大花瓶逛街。

　　第二条巷子里面一家一家都是卖紫砂茶壶的。铺面都是竹筒楼，幽长的进深，每一家恐怕都有成千上万只紫砂壶吧。走进一家，一个高大微胖四十岁左右的中年老板告诉我们，最外面的是150元的，稍进，200元，越往里东西越贵，一直到最里面是名家手工做的，壶底都有印鉴，1500元左右一只。这么有规律地摆放在我是新的经验，真的是一目了然。

　　老板说，价格已经很便宜了，不再接受议价。我个人感觉也确实很便宜了，如果下得狠手，真想买一只1500元的，因为非常喜欢它的壶型设计和花卉图案，既古雅又清新，质感好。老板脾气很好，任我试了很多壶的出水，说不买没关系，不要有压力。这样一来我就更不好意思不买了，最后买了一只150元的黄绿色调的小壶，很有设计感。虽然老板让我们不要有买的压力，但一聊起来感觉他卖的压力真是山一般大。他说自从疫情开始亏，已经亏了四年了。

　　“现在的人们不逛街。”老板幽幽地说。

　　同伴立刻说：“是啊是啊，我十多年不逛街了。”

　　我说：“我偶尔逛，也不怎么买。”

　　“逛街文化的失去……”我在心里喃喃地说。我们保护这个，保护那个，逛街文化算不算非物质文化遗产呢？逛街，曾经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快乐，哪怕不买，看看也好！可是逛着逛着总会带点儿什么回去。而现在的人们，是否已经失去了这种快乐呢？也失去了一个经济的增长点。

　　老板说，昨天一只没卖出，前天卖了两只，大前天卖了一只。我想起他庞大的库存，真替他发愁。

　　我拎着我的小壶走到文昌北路的正街上，看到一家旧酸枝家具店里的家具叠床架屋。酸枝据说是木材中的黄金，我都不敢问价格。同伴说，他问过了，不贵，一堂木沙发也就三四千元的样子。我感叹，如果是真的酸枝，有空间堆放的话，真该买一些收藏着，算是投资。无意中又走入一家老钟表店，老店主正在专心修理钟表。我问，这里最古老的钟是什么年代的？老人说，清代的。各式各样的老钟，挂在墙上，玻璃柜里，甚至去往二楼的楼梯间，我们仿佛走在重重叠叠的时间迷宫里。

　　我问：什么人会来买这些老钟呢？答：各种人都有。可是我在这里逡巡了许久，也没见一个人进来。这家店是一切旧物的象征。佩服老店主从容淡定的态度，仿佛已经在时间中超越了时间，超越了一切焦虑。

　　接下来的巷子全是加工玉器和卖玉器的，有个牌坊叫“源胜陶瓷玉石工艺街”，这里最大规模的生意应该是玉器生意。但是堆积如山的玉饰品使你简直丧失了拥有的欲望，连假装要买顺便赏玩一下的步骤都省了。因为在我看来，买玉器嘛，水深，不是一下子能学会的。

　　走了几条街终于到了宽阔的康王路，我们最后来到一家柳州螺蛳粉店吃晚饭。坐下等待的过程中，忽见一打扮妖异的女子对着手机搔首弄姿，口里念念有词：“……这脸蛋，气质，身材……”我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嘴唇涂成了青绿色，让人不由得想到《聊斋》。直播结束，她吃嚯嚯辣的柳州粉面，和邻座聊天，说到她两个孩子，大的已经上初中了，却是最寻常家庭主妇的声口态度，与刚才判若两人。

　　这就是西关，最现代的与最古老的在一起，最妖异的与最寻常的在一起，我甚至看到一个肥仔顶着一头竖起一尺高的白发走路。许久不逛街的我们，似乎有太多的感慨和惊叹，而它自己——见过一切世面的西关老街，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它一声不吭。我们也就大口吃起螺蛳粉来，微辣的螺蛳粉吃得我们满头大汗，在这据说是冬天的广州。